七月的太阳简直是桑拿房的锅炉,连空气都被蒸得热哄哄的。
战壕附近尘沙飞扬,各种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慷慨激昂的冲锋号令中夹杂着些许迷之曰语。
砰!
一阵爆炸声后,躺在沙袋上的宁昊眉毛动了一下,意识逐渐清晰起来。
什么情况?
宁昊模糊的想起了昏迷前发生的事:
他在仙侠剧组拍一场高空打戏时,威亚意外脱离滑轨,他抱着对手戏女演员直接从五米余高摔在水泥地上,最后被双双送进ICU抢救。
麻蛋的坑爹剧组,我还准备去参加下周的的上沪国际电影节呢。
昏迷中,他还恍惚看见雷电法王般的主刀医师,像做鱿鱼铁板烧一样不断按压他的胸口,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听到:
“患者已无生命体征,请各位家属节哀。”
“我就这么死了?我还没火呐......”
“影帝也从来没拿过.....”
“连媳妇都没娶呢......”
宁昊心中极为不甘的叹息了最后一声,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可这是哪?难道我又被抢救回来了?
外界的光线很强,宁昊还是睁不开眼睛,不过他尝试着动了下手指,发现四肢已经恢复活动能力。
砰!砰!砰!
又是一连串巨响打断了宁昊的思绪,紧接着一堆混着沙石的尘土重重的拍在他脸上。
呸——
“我去,病房里为什么这么吵。”宁昊吐出嘴中细碎的沙石,满心疑惑的强撑开沉重的眼皮。
然而眼前看到的景象却让他目瞪口呆:
远处似乎有战机在疯狂轰炸,每次爆炸声响后都是火光冲天,而在战壕附近还横七竖八的躺着满脸鲜血的人。
最要命的是,对面不知道有多少穿着抗战时候军装的敌方士兵正乌乌泱泱、满嘴怪吼朝他这边冲来:
“八噶压路!撕啦撕啦滴!”
“他系给给!”
“……”
我,这是重生了?
空气中弥漫着火焰和硝烟的刺鼻气息,震耳欲聋的炮火声响个不停。
可这叫哪门子的坑爹重生,把我弄战场上了。
我真不想落地成盒啊!
宁昊顾不上四肢的疲惫感,强烈的求生欲使他迅速坐起,准备朝着他们冲过来的反方向飞快跑离。
然而就在宁昊刚刚起身的时候,一个领头模样的瘦高敌人趁他没站稳,冲过来就是一脚,狠狠地将他踹翻在地。
“你滴,往哪跑!”
这脚踹得宁昊心里一激灵:好你个鬼子军官,够狠的。
趁着他再次冲过来之前,宁昊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重生前他为了拍武打戏练过几年武术和自由搏击,也算有些三脚猫功夫。
“去你的吧。”
宁昊先是正蹬腿破了他的重心,紧接着腾空起跳,出腿飞踢在他的胸前。
这瘦高个比想象中要弱得多,哎呦一声便如同竹竿一样应声倒地,眉心因为疼痛拧成一团。
“你抽的是哪门子风?”他捂着胸口呵斥道。
宁昊惊讶的往后稍了稍:为啥中文说得这么溜?
好像不太对。
宁昊连忙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一切似乎静止住了,漫天炮火声也消失了,冲过来的敌军全都停下脚步,连“战友”们也目瞪口呆的望着他。
宁昊愣住,尴尬的挠挠头。
因为他已经注意到了不远处就有一些非常熟悉的设备:摄像机、收音器、反光板、遮阳棚......
砰!
这次不再是炮火声,而是导演拍案而起的怒火:“Cut!”
“那个群演你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演死人的,突然站起来是想诈尸吗?”一个头戴黑色鸭舌帽的中年男导演用指节敲着桌子大声质问。
“这么点东西拍了二十多条都没过,这戏因为你还得再来一遍!”他摘下鸭舌帽甩在桌子上。
还有......凶神恶煞导演。
这是片场。
而且他刚才好像惹上了点麻烦
导演骂完后抖着一身赘肉,三步并两步的小跑过来,搀扶起那位倒地的演员:“邓老师您没事吧?要不我让中午提前开饭,安排您歇一歇?”
宁昊嘴唇紧闭,揉了揉自己刚才被邓老师踢到的肋骨。
邓老师也捂着胸口,摆了摆手说:“我倒是没事,就是现在群演的素养实在太差!”
他也算小有名气的三线演员,在这部剧里饰演大反派,全剧组就属他咖位最高,向来都是剧组人员格外关照的对象。
导演见状立即扯着嗓子喊:“雷大头呢?你自己看看你手底下的人,连装死都不会!”
“这又特么出啥事了。”远处一个身穿灰色短袖、亚麻裤的瘦子嘟囔了句。
——他便是雷大头。
雷大头扔掉手里的烟头,用脚尖碾灭后小跑过来,脚底蹬的凉拖里吃进不少片场的沙砾,咯得他龇牙咧嘴的。
“郭导我在这呢,您先消消气。”雷大头满脸堆笑的为导演顺气,看起来驾轻就熟。
“这小子第一次报戏,啥都不懂,我肯定好好骂他。”
宁昊自己的记忆和这具新身体混在一起,如同腊八粥一样混乱,但他还是迅速的找到了关于雷大头的信息:
这是他的群头,说白了就是群众演员的领队。
雷大头卷起手中的几页白纸,朝着宁昊的脑袋轻敲了下:“演死人就好好躺在那,炸药再响还能伤着你?谁让你随便起来的,被人家邓老师踢了吧......”
“我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导演将矛头再次指向雷大头:“你也当这么多年群头了,就挑出来这种群演塞给我?”
宁昊回过神,觉得不能让雷大头尴尬,于是主动向导演道歉。
“实在对不起郭导,我第一次在抗战片演死人,刚才感觉炸药离我太近,所以没忍住站起来了。”
然而郭导不耐烦的打断他,命令道:“我不想听你说这没用的,你马上给邓老师道歉。”
宁昊挑了下眉:嚯,架子不小。
这事一码归一码,演砸了向剧组人员道句歉是应该的,但刚才明明是邓老师先踢了他,哪有向邓老师道歉的道理。
算了,谁让他重生成了底层小群演呢。
正当宁昊重新组织语言时,雷大头却一把将他拉到一边。
只见雷大头上前帮邓老师掸了掸胸口的鞋印子:“邓老师,他就一刚来横店啥都不懂的小龙套,以您的名气,跟他置气不值当。”
邓老师瞄了眼貌似殷勤的雷大头,明白他是想护犊子。
兴许确实觉得计较下去会掉了身份,邓老师略显嫌弃的挡开雷大头的手,他看向导演摇了摇头:“算了,郭导。”
看到气氛缓和下来,雷大头送导演坐下,并为他拧开一瓶水:“郭导,您先消消气。”
导演放下水瓶子,继续抱怨:“你说这叫个什么事?”
雷大头皱起眉头,但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尊重:“郭导,您看这些跑群众的能力就是差着,您要是缺人的话......”
“不如我给您找些外围武行?这年头人肉沙袋好找。”雷大头试探着问。
不知怎的,导演听到这话竟突然停止了埋怨,喷天喷地的气焰缓缓熄灭,最终他淡淡的回答:“暂时不用。”
郭导看了眼正捂着肋骨的宁昊,怕他叫嚷着去医院惹麻烦,于是摆了摆手:“给那小子按外围武行的价结了,现在就打发走。”
片场外。
宁昊找了块水泥墩子坐下。
“哎呦我去!”
他的屁股刚沾上混凝土便嗖得一下弹开,七月中旬的横店气温超过三十五度,地面都烫得没法坐。
“那热得跟平底锅有一拼,不怕煎着蛋呀?”雷大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宁昊回头,只见他一边疯狂摇动扇子驱赶暑热,一边笑着递过来八十块钱。
“普通群演一天才三四十块,你挨这一脚还挺值当,更何况你还踹回去了。”雷大头拿出张硬纸板垫在水泥墩子上,示意他一起坐下。
宁昊笑了笑:“雷哥,刚才谢啦。”
“嗨呀,没啥可谢的。我也早看那姓邓的不顺眼了,天天对场工吆三喝四的,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多大腕了。”
在片场这种耀武扬威的三线演员他见得多了,雷大头啐了一口,从兜里掏出盒香烟,问:“对了,知道刚才导演为啥不追究你了不?”
宁昊挑了下眉:前世作为小有成就的二线演员,片场这些事他当然了如指掌。
“当人肉沙包挨打那是外围武行的活儿,虽然群演号称在片场不如狗,但也没有被主演打的道理。”宁昊答道。
雷大头刚才突然说要找“外围武行”,其实是在提醒导演:就算群演没演好,那也不能无缘无故被主演踹一脚。
按规矩,这种情况得加点钱了事。
在横店这台冰冷的碎梦机器中,雷大头的关照绝对算是难得的温暖。
雷大头先是愣了下,随后赞许的点头:“你小子还算机灵,以后演戏最好也给我机灵点。”
他指了指宁昊身上的鞋印:“我看严不严重?”
宁昊掀起上身的军装,只见左边侧骨下的皮肤有明显的擦伤,皮下还有块淤青。
虽然略有些疼痛,但应该没有大碍。
“还行,就是皮外伤。”雷大头微微点头。
“你今天先回去歇歇,等到好些了再来报戏吧。”雷大头嘱咐几句后便准备返回,片场还有一大堆活等着他忙。
宁昊打算先去换下服装,他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刚重生就被导演批了一顿。
到底还是落地成盒了。
“欸。”雷大头似乎想起了一件事,他叫住宁昊问:“你刚才那一脚,好像身手不赖呀。”
“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