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族,祭风台地。
一名女子静静地注视着尸横遍地的战场,逝去族人的灵魂,因为没有轮回之力的指引,在空气中徘徊。赤色的哀魂一触及女子如雪的衣袍,立即安静了下来。
“千泫大人……”
“千泫大人……”哀魂们开始喊着她的名字,“终于把您盼来了……”
容千泫应着,叹着。她双手合十,指尖光华大作,不多时一方巴掌大小的转轮便漂浮在她面前,金光熠熠,吸引亡魂进入其中。
当最后一缕魂魄消失,她也收了元气,将食指放在口中咬破,以血为墨,在转轮上画下昭示轮回的符咒。
这转轮乃是羽族圣物“溯羽轮”,是掌管灵魂轮回的神兵。而千泫则是替她作为大祭司的夫君,前来将死于战火的亡魂一一收殓。
“苍寒……”她默念着夫君的昵称,手中结出传送的法咒,“我这就回来。”
一抹寒芒却在这时破空而来,击穿未启动的法阵,亦穿过了她的身体。
千泫轻哼一声,却并没有去管那道几乎是微不可见的伤口,目光在离身前五丈处凝聚。
千叶凋,离火烧。生性如井,残忍若刀。
“容姑娘,许久未见。”出现在她视线里的青年面含微笑,一身橙色长袍宛如朱雀翎羽。
“钟离飞。”千泫冷冷吐字,目光灼灼,欲祭出业火将他焚死。不过,现在看来或许将被焚死的人是她才对。连像她夫君那样精通法术与剑术的强者,在前不久仍被眼前这名羽族暗部的刺杀者重创。
直视她的目光,不避不让,钟离飞微微一笑:“姑娘还记得在下。”
千泫皱了皱眉:“你来,总不会只是为了向我问好?”
“哈哈,当然不是。”钟离飞往她走去,琥珀色的眼中带着戏谑,“上头命我前来拿走溯羽轮。可惜上一回只不过是放了把火,居然就让那只玩冰的青鸢捧了溯羽轮落荒而逃……”
一把碧色的扇自千泫袖中探出,她的身影在全速掠向钟离飞的时刻消失,而后,她将带着鲜血的扇从他身体中抽出。
钟离飞皱眉拭去自嘴角缓缓淌下的血,感受着从脏腑处传来的疼痛,叹道:“泫泫,原来你也是恨着我的。”
他话音刚落,又是两蓬鲜血飞溅在半空。执扇立在远处的千泫,面色无情宛若刀剑。
“死!”她怒喝,再出手,扇不断地在钟离飞身上留下伤口,一道道皆深可见骨。
钟离飞平静地看她收了攻势,退至远处,只是从容举步,踩着自己溅了一地的血前行。
“我说,连你夫君都奈何不了我,凭你这么微弱的力量,又能做到什么程度?”他的呼吸丝毫没有受到他胸口处整整三个血洞的影响,又是一笑,“着什么急,我刚才都没把话说完。看来自从我离开羽族后,你可是越来越喜欢着急了。没有好好听我说话可是要受到惩罚的。”
一阵灼热之感,自起初被一枚细小暗器所伤的部位烧起。千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只一眼,她眼中的冷意便被绝望取而代之。
“血……血烬……”连她的声音都开始发颤。
“我没说完的话就是:若你一再不依,我不动手都可以杀死你。”俯视着她失了神的眼,钟离飞脸上仍含笑意,“你知道,我从来都狠不下心伤害你。虽说羽族中了‘血烬’就一定会死,只不过,没有任何一只羽人知道,唯一的解药就在我身上。”
下一刻,一只手却紧紧将他手上的脉门扣住,将他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钟离飞吃了一惊,低头,只见溯羽轮正悬浮在他与千泫之间。
“你不是想要溯羽轮吗,我就让你要个够吧!”千泫冷笑,不断有因火毒而涌上喉咙的血滴落在她的衣袍上,开出数朵凄美的血花,“就让我与你的灵魂一起被溯羽轮绞碎!你这作恶多端的败类!”
目睹自己的灵魂被溯羽轮的光华所吸引,一点点从身体中被剥离,没入轮中,钟离飞却只是付之释然一笑。
“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败类。连从前一直默默帮助我的你,竟也是这样认为。”他的语气平淡无奇,仿佛说的不过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逃了一世,也累了一世。这一世死在你手上,我也值了。”
千泫冷冷地盯着他,即使饱受火毒的折磨也不例外。
“你是否在想,为何我迟迟没有拿出血烬的解药?”钟离飞突然开口道。
不需要得到她的回答,他自顾自嘲讽般道:“这种杀人于无形的武器,哪里还需要有什么解药!若是有,估计只存在于凡世那些愚蠢的人类手中吧?”
千泫的心骤然一紧。
“不过……如果来生还能够遇上你,我一定要成为你最在意的人,一定会成为你一生的羁绊……”他的身体在声音里一点点消散,嘴巴快速开合,竟是以古语许了诅咒,“以钟离世家天神之名义起誓,来生,汝将与吾一同堕入凡世!”
光华散尽,钟离飞死了,溯羽轮也从千泫手上消失,不久以后,它真正的主人便会从遥遥之外赶来。
千泫软倒在血泊中,调动仅剩无几的元气,护住意识。艳红的血,尚温热着,是钟离飞的血,还是她的血?她慢慢摊开手,手心的血迹烙成一段古咒,刺痛着目光。
泪滴自她眼眶中滑下,落于掌心古咒之上。她忽无声地笑起来,伴随泪光的闪动。
“飞,你说,我……恨你?”她终于吐出话语,意义却是莫名,不知是疑问还是反问。
今夜分明是满月,天穹偏南的一处,突然坠了一枚星。千泫认得这枚星,那是她夫君为她占卜过的、她的命星。星辉划过满似玉盘的月,惊起一片流云。而后,流云飘而聚,无巧不巧,将满月的一角蒙上了阴影。
她晓得自己会死,血烬正吞噬着她的每一滴血,灼烧着她的脏腑与经脉。她没有感到痛苦,因为他说过,血烬不会让人产生任何痛苦,是非常完美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