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时分。
一匹快马自钦天监急驰而出,踏碎满地银霜,直奔皇宫。
一盏茶后,御书房展臂宽的红木雕祥云纹桌前,钦天监监正李斯洪跪在地上,额头沁汗。
“微臣今夜观测天象,忽见凤星移位。事关重大,不敢耽搁,即刻来禀告圣上。”
“依你之见,该如何解决?”
“微臣,微臣认为应该尽快选出新的太子妃……”
李斯洪不敢再说下去,现在的太子妃乃是赫赫有名的战神女将军夏莫然。
她手中握着大齐最精良的部队,可说是以一己之力护大齐举国太平,将她从太子妃之位除名,谁都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就在李斯洪深深担忧会因这个想法而受到皇帝重责的时候,召惠帝一句话震得他惊诧不已。
“那便换了吧。反正,她也回不来了。”
这话的含义太过惊人,李斯洪忘了尊卑,猛地抬头,就见召惠帝放下手中印了八百里加急火漆的奏折,目色沉沉看向他。
“尚书之女林皖烟德性俱佳,你觉得如何?”
李斯洪看着召惠帝平静的面容,缓缓俯身叩首,情真意切附和道:“圣上英明。”
须臾,李斯洪出了御书房,面上带着微笑,抬头看向凤星,在它旁边,还有另一颗黯淡星辰闪烁不定。
一阵夜风不知自何处吹来,他嘴角骤然抻平,才发现后背几层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这天,怕是要变了。”
李斯洪自言自语着,瘦削的身形沉入如墨夜色,声音也跟着湮灭在风里。
冷。
渗透骨髓让人生不如死的冷。
夏莫然只觉自己仿佛被人塞进雪鸡岭的冰窟之中,快要被活活冻死了。
“将军,逃,快逃啊!”耳边,有谁的声音声嘶力竭。
不,她不能死!
她不能死,她死了,她手下的将士要如何突破围困,重回大齐!
坚定无匹的厉喝自她心底发出,令她强撑着睁开重若千斤的眼皮。
睁眼的瞬间,浓稠血色遮天蔽日,触目惊心的画面入眼,夏莫然如遭五雷轰顶,浑身僵硬。
尸体。
到处都是尸体。
残缺不全的,层层叠叠的尸体。
一颗头颅从尸山上滚落下来,撞到夏莫然的脚,她低头正对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
“不——!”
绝望地凄喊回荡在天地之间,夏莫然抱着头跪倒在尸山之下,是她,是她害死了他们,是她……
利刃般的寒风呼啸吹过,吹得地上斜插着的残破军旗烈烈作响。
“嘎吱!”
突然的踩雪声在这片世界里显得突兀无比,夏莫然倏地回头,如猎鹰般的眸子一眼便锁定了躲在巨石后方露出一点衣袍的人。
她手下的将士已经尽数陨没于此,躲在暗中的只会是敌军!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电光火石般一闪而过,夏莫然已如离弦箭矢朝着巨石冲了过去。
巨石后方的人惊慌要逃,但终究不及夏莫然手中的长剑更快。
只一瞬间,血雾漫天,身首异处。
夏莫然剧烈地喘息着,肺部如千万根针扎一般的疼,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前扑倒,跪在了雪地上。
她眼角余光撇到那具尸体被隔断的脖颈处露出一块残缺的纹身,眼睛蓦地暴睁。
那是他手下人独有的印记!
难怪行军至此,竟会中了敌军的埋伏,原来是有人泄露了军情!有人想要置她于死地!
戎马半生,赤胆忠心,最终,居然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滔天怒意席卷了夏莫然的身心,她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死在这里!
夏莫然用残剑支撑着身子,一步一步地往外挪,在她的身后,被拖出了一条长长的痕迹,血水顺着她的额头流下来,整个人看上去犹如地狱爬上的恶鬼一般。
直到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视线渐渐模糊,身体的痛觉也开始麻木。
夏莫然吃力抬起头,只看见来人高高扬起的嘴角和腰间衣带上玄色的花纹。
“你,你是谁?”夏莫然拼尽全身力气,握紧手中的剑。
“夏将军,实在是抱歉了,我今日,是奉命来杀你的。”来人嗓音阴柔,说出来的话却是狠辣无情。
来人抽出了剑,狠狠地将它插入夏莫然的身体里。
手中的剑跌落在地,那一瞬间血雾喷洒,夏莫然仰躺在地,身下的白雪都被血水染遍,仿佛开出了妖娆的黄泉路上的花。
“为,为什么……”夏莫然嘴唇不断蠕动着,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她嘴角溢出,从她的视线望去,只能看见阴沉的天空中,有大片的雪花落下。
从来都威风八面的夏将军,如今却窝囊地死在他的剑下,来人见此,不由得哈哈大笑。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夏将军,要怨,就怨你自己功高震主吧,哈哈哈!”
“不——!”
夏莫然唰地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后背上的剧痛让她控制不住地哀吟了一声,脑子里嗡嗡作响,可即使如此她还是强打着精神向周遭看去。
这是哪儿?
她不是……死在雪山战场里了吗?
周围寂静而昏暗,空气中浮动着黏腻的香甜味儿,身下有光滑柔软的触感,摸着应当是上好的苏织锦缎。
全然陌生的环境令夏莫然提起了十二万分的戒心。她趴伏在锦缎上纹丝不动,只有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在仔细观察着四周的状况。
少许清冷月光自窗棱跃入屋内,绣万紫千红图的屏风,摆着几只首饰盒的梳妆台,床边放着的并蒂合欢肚兜。
这一切都表明,这里是一间未出嫁女子的闺房。
后背的疼痛干扰着夏莫然的思维,月光洒落在她放在枕边的手上,看得她一愣。
这双手细嫩洁白,十指如葱,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柔荑。
可,这绝不是她的手!
夏莫然比谁都清楚自己的手是什么样子。
她常年领兵,餐风露宿,舞刀弄剑,双手指节虎口具是盖着一层茧子。若非骨架偏小,那手看上去比下地劳作的男人还糙。
夏莫然死死盯着眼前那一双手,她手上稍稍用力,就见那葱白似的手指勾动了一下。
此时,夏莫然后背上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夏莫然却将其视为至宝。
这是她重活一次最有力的证明,死人是不会疼的!
从来坚定如磐石的眼波剧烈震颤,夏莫然意识到了一件极其荒诞的事情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可那又怎样?她终究是活过来了。
短暂的欢喜过后,夏莫然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那场全军覆没的战役不知是否已经传回朝中,她原身已死,那将军府现在如何了?
想到这里,一股莫名的寒意窜上心头。
有人故意将她困死在战场,那她死了,将军府可会被放过?
不可能!
夏莫然在朝堂战场多年,比谁都明白斩尽杀绝的重要性。
战死之前的那片尸山血海犹在眼前,夏莫然不敢想象将军府若是出事会是怎样的人间炼狱。
“要回去,要让他们离开!”
干裂的唇瓣开合着,吐出微弱的气息。
夏莫然强忍着背上的剧痛从床榻上挣扎爬起,胳膊一软,直接滚下了地。
尚未愈合的伤口彻底崩裂开来,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夏莫然没想到这具身体如此无用,她咬牙扶着墙壁走到院中,发现院子里到处都挂着白绫。
难怪她身边没有人照顾,恐怕是以为这身体的原主已经无救,开始准备丧事了。
这样也好,方便了她离开。
夏莫然费尽力气攀上一颗长在高墙边上的梧桐树,分辨着方位,望向了坐落于城北的将军府。
等着我。
我这就来救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