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躺在一把古木躺椅上,咿呀咿呀的摇着,半眯着眼哼着小曲,手持大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叮铃叮铃”……
门口的风铃响起,她一点没动,只是止了嘴里的小曲。
来人推开门,拖着脚步声,哧啦哧啦,听起来有气无力。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忽地一下,停住了,一年轻而沙哑的声音响起:
“老板在吗?”
“欢迎光临,请客官有何需要。”
沉舟慢悠悠的站起,手里的扇子仍不住的摇,但她又身罩一件暗棕色大马褂,下身黑色长裤,裤腿用白色布巾绑的紧紧地,底下再加一双软底老布鞋,在这有些烦闷的夏日顿时显得不伦不类。
来人年纪不大,顿时被沉舟的打扮给忽悠住了,愣了半晌,随后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老板娘。”
“来着想买点什么?”沉舟毫不在意,将他引到柜台边上,“过来看看吧,来到即是缘分,总有你可以带走的。”
年轻人显然是不吃这一套的,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桌上各种饰物,他本就是今日闲来无事,无意中来到这个小巷,误打误撞的发现了这家“解忧居”。
这段路他本是很熟悉的,来回回无数次,何曾看到过这家店。一时好奇,走了进来。
屋中风格和屋外那可是风牛马不相及,屋外面的招牌颜色恶俗,三个彩色的大字就算远远望去,那也是扎眼至极,周围还绕了一圈霓虹小彩灯,大白日的还在那闪啊闪啊,就差在底下站着几个站街女,搔首弄姿的招呼客人了。
平日里这种地方他是打死也不会进来,可今日就像是着了魔了,直直的走了进来,想看看屋里是何模样。
果然,屋中的装饰则令他大吃一惊,古香古色的雕花窗氿,陈年泛黄的字画,低调质朴的桌椅,包括眼前的这个打扮奇特的女人,像是他已经到了另一个古老时空,还好外面世界的嘈杂还提醒着他仍属于现实。
他环顾着四周,柜台摆放着精致复杂的钟表,又有随意扔着的绣花鞋,裱了一半的字画,黑乎乎没洗过的砚台,精致小巧的鼻烟壶,撕的乱七八糟的线装书……仿佛这个屋里什么都有,他甚至在一个角落里还发现了一台老式缝纫机,满满的落了一层的灰。
他心里暗暗吃惊着,看来这家店不简单,他对古玩见识不多,但也能看出这屋里的一桌一椅绝不是普通木质,黑沉沉的蕴藏着岁月的打磨,哪怕是藏在那暗中的椅角上雕刻花纹,也是极其复杂繁绕的。
“老板娘店中好大的手笔。”
“哪里哪里,都是那口子捡着玩的。”沉舟淡淡地笑着,带这些许无奈,好像家中真的有那么一位败家的爷们一般。
“屋里面是极好的,不过外头的招牌……”年轻人难得的笑了笑。“估计老板娘家会损失不少生意。”
沉舟尴尬一笑。
“他喜欢就好,也就随他去了。”
年轻人也发现自己这个话有些不合时宜,冲着沉舟笑了笑,也就没说话了,继续逛着这家不大的小店。
他已经看了许久,也没见老板娘漏出不耐烦之色,不禁放下心来,他总感觉自己应该再多看会儿,再多留一会儿……
他还没有找到它……
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清楚自己要找什么……
他想着,自己还是要多留一会儿,再看看吧,再找找……
找到了!
他心中猛然一跳!
就是这个!
那是一把骨梳,藏在那乱糟糟的废纸下面,他也不知道怎么就一下看到它漏出的点点梳齿,他小心地把它放在手心,像对待稀世珍宝那般,呵护着。
那骨梳看着已经有些年份了,带着诡异的纹路,却异常的光滑,摸在手里凉润细腻,在这夏日里这点凉意很是难得。
年轻人像是着了魔,不停地抚摸着骨梳,眼神痴迷,嘴里不断地嘀咕着什么。
“客官?”
年轻人如梦初醒,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眼中带着些许迷惑,随后又隐入那片混沌之中。
“我想买这个。”
“客官,这个是不卖的。”沉舟脸上表情意味深长,眼中带着奸商的精明狡诈。
“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年轻人像是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一般,很是无所谓。“我今天一定要带走。”
“客官,你这样让我很难办。”
“到底多少钱。”年轻人忽然有些狂躁,猛然转头瞪着沉舟。“我知道你们,你们这些卖东西的这一套我可太熟悉了,我有的是钱,多少钱,我都给你。”
沉舟像是被吓到一样,愣在那,半晌才晃过神。
“客官……你误会了,这把梳子是我的,你要是真的想要,直接给你也行。”
年轻人像是没听清,眼神呆滞转过头来,也不看沉舟,虚虚的盯着某一处,像是忽然着了魔。
“什么?”
“这个可以直接给你。”
“喔……不要钱,我还以为是个什么稀罕货呢?”
说完踉跄的爬了起来,一脸僵硬,紧紧的把怀里的骨梳搂在怀里,径直从沉舟身边走了出去。
“原来不要钱,我还以为是个什么稀罕货呢。”
沉舟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无礼的举动也不生气,嘴角仍噙着一丝笑意,此时却带着些许恶趣味。
“客官慢走啊!”
“客官好好享受。”
……
沉舟拿着蒲扇上下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像是正在扫除一身的晦气。
“哎呦,今天又要早早地关门了。”
说完晃晃的又躺了回去,眯着眼睛,又接着刚刚的小曲继续哼了起来。
“一霎时七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幸处泪湿衣襟。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
“叮铃叮铃……”
风铃再次响起,却不闻有开门声和脚步声。
沉舟猛然跳起,将手中的扇子往后一扔,笑吟吟的迎了上去。
只见一黑衣男子慢慢现出,身上丝丝萦绕着黑气,哪怕五官美丽异常,看起来怪煞人的。
沉舟替他去了身上的披风,狗腿的揉了揉肩。
“大人,真是辛苦了。”
这人现在可是她的衣食父母,可不得给他伺候好?
前些日子她还本是即将散于世间的小小一缕孤魂,意识混沌的时候碰上了这个家伙,二话不说,干脆利落的给她找了个阳寿刚尽的身躯,还帮她还了阳魂,唯一的要求也就是认他为主。
平时看看这个小店铺,这天大的便宜,谁不爱占。
她是个没有多大抱负的人,只要活在这繁华世间,有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吃好喝好,她也就别无他求了,管它现在是助纣为虐还是替天行道。
“大人,出去那么久,累不累。”沉舟赶紧递上一杯小茶,恭恭敬敬的端着。
慕玖拿了过来,并没有喝,搁在了桌子上面,四处看了看,语气轻柔带着磁性。
“今日有人来过了?”
“是是是,是那个陈家然。”
慕玖挑了挑眉。
“尽然来了就好好伺候着。”
“是,那是当然。”沉舟想了想,继续道:
“您看……咱们外面的招牌是否需要换一下,当然,现在就已经很好看了。”
慕玖瞥了她一眼,邪邪的笑起,深邃的眼睛望了过来,尾音有些上挑。
“怎么了。”
沉舟打了一个寒颤,这个男人明明长相是那书生模样,却时不时的做出那狐狸精的姿态,真是怪哉也。
“今日客人来,提了提小小的意见,不过,也是他没眼光,不懂大人的一番苦心。”
慕玖轻笑了声。
“罪孽之人,等到将死之时,他就看懂了。”
“是是是,大人需要进餐吗?”哪怕她只知道这位大人吃的东西她弄不到,还是不死心的问上一声,唯恐他肚子一饿,拿她做了下酒菜。
“吃过了,你暂且候着吧。”
“好嘞。”看来今日这位爷还挺高兴。
慕玖这要走进屋,眼睛瞥到了地上扔着的扇子,停了下来。
沉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倒吸一口凉气。
“去领罚吧。”慕玖轻飘飘的留下一句便消失了。
沉舟冷汗唰唰落下,脸色惨白,也只好认命的闭上眼睛。
“是。”
等到那位爷一进去,她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想着等会的酷刑,不停的哀嚎着。
她怎么能忘了呢,她怎么能不给它藏好呢?
虽说这位爷平时看起来是个好说话的主,却恶趣味多多,特别反感这屋里的人或鬼穿着带着与这个现实世界相关的任何物品,吃的喝的还好,特别是用的穿的,她还记得家里做饭的那个厨子,就因带着自己小女儿烧给的他织的围巾,便被打的皮开肉绽的,惨叫声“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今日她去花鸟市场转了两圈,临走时啥也没买,还顺走了卖兰花大爷的蒲扇,哪想到今日就赶上这位阎王归来。
沉舟狠狠地打着自己的手。
“叫你贱,叫你贱。”
认命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拖着步子,打开橱柜,走了进去领罚。
胡同里的“解忧居”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小小的理发店,店里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不耐烦的蹬着高跟鞋,看着屋外一个男子走过,便齐齐笑靥如花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