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那年,我娘嫌弃家里穷跟人跑了,我爹天天醉酒打我,骂我没用留不住娘,又是没把的不能给他续香火。
半年后他醉酒掉池塘里淹死了,村里人没有人愿意出钱给他下葬,我哭着求大家,可我爹没钱喝酒就偷村里人的东西,得罪了所有人。
坐在池塘边守着他的尸体,看着那一汪池水,有时我也想跳下去算了。
尸体在打捞上来放了五天都发臭了,依旧没人愿意帮我,我吃着好心村民送来的饭食,却根本不敢离开。
就在第六天晚上,一个自称是我爷爷的人突然出现,丝毫不忌讳的背起我爹的尸体朝家里走。
当晚就有人送来了棺材,还有一个看上去跟法师一样的人找上了门。
我爹的后事开始办了……
在做法事的当晚,爷爷却没有让我去守灵,而是给了我一块已经用红笔描好字了的石碑、一把旧铁錾和一把同样破旧的铁锤,让我照着字将碑刻好。
当爷爷将温暖的手放在我头顶时,我第一次感觉到温暖,从我记事起,因为我不是儿子,我爹对我非打即骂,我娘也从不管我,从来没有人真正的关心过我。
虽然从小家里的家务都是我做,但刻碑这种事我真没做过,而且碑上很多字我都完全不认识,但为了让我爹早日入土为安,我还是拼命的刻着那块碑。
我手上的水泡起了又破,破了又起,手掌一片血肉模糊。
可爷爷却根本没有帮我的意思,并且告诉我,哪天我将碑刻好了,哪天就将我爹下葬。
那碑上的字我并没有认全,但我每刻一个,我就记一个,那碑文正中写着我爹名字的一列是十五个字,而且那碑上竟然还刻着我那个跑了的娘的名字,似乎这是一块合葬碑。
更奇怪的是,那落款后人的地方,除了写我的名字之外,还有一个叫曹颢的名字,明显就是一个男性的名字,可我爹娘只有我一个女儿,而且我叫曹影。
刻到第三天,我爹的尸体已经传出了浓浓的尸臭味,爷爷请来做法事的法师却好像没有闻到一般,依旧每天坐在棺材前念着经文。
而每到半夜,爷爷就将家里我娘没有带走的旧衣服和她盖过的被子全都翻出来,放在棺材前的火盆里烧。
第四天晚上,我被尸臭薰得晕了过去,等我醒来时,嘴里一股子腥甜的味道,爷爷喂了我两口水,依旧将铁錾塞到我手里。
奇怪的是,从那之后,我好像也闻不到那浓浓的尸臭味,而且那没有一块好皮的手掌也感觉不到痛意了。
到第七天,那块碑终于刻好了,虽然字有深有浅,但至少也是刻好了……
刻好后,爷爷端来一碗冒着腥甜味的红漆,给我一只毛笔,让我沾着那红漆描红。
我接过那碗红漆时,感觉那股腥甜味十分熟悉,嘴里不自觉的流出了涎水,心里十分渴望将那红漆喝上一口。
但爷爷脸色十分沉重,而且交待我无论如何每描一笔都必须一笔带过,如有断的描红必须再重刻一块重描。
虽然我闻不到尸臭味了,可想到我爹的尸体已经在家里放了半个月了,如果再重刻一块,那得在家里再放七八天啊。
当下连忙压住心底的想法,拿起毛笔就开始描红。
开始还好好的,可描到正中“先考”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凌厉的风声,那风声中隐约还夹着凄惨的叫声,听上去阴森无比,吓得我手一个机灵,那“考”字的一撇猛的就断了。
想到爷爷的话,我生怕他知道我断了描红会让我再重新刻一块,忙又将那一笔重新描过。
描好红时,正好时半夜十一点,爷爷一见我描好,也不等碑干,亲自封好了棺材,也没有找人抬棺,和那个做法事的法师一人抬一头,将我爹抬到了屋后挖好的坑里。
看着黄土慢慢没过我爹的棺材时,我心中竟然无悲无喜,只是感觉脱了两层皮的手掌传来一阵痒意。
爷爷和那个法师只将土堪堪没过我爹的棺材盖,连整个坑都没有填满就不填土了。
跟着法师让我跪在我爹的坟前开始哭,可我怎么也哭不出来,脑子里全是我爹以前打我的画面,但法师却让我一定要哭,而且还要哭出声来,越伤心越好。
听着法师大吼着叫我哭,我突然想到以前我爹对我非打即骂的日子,想到自己破得没一处好皮的双手,顿时悲从中来,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泪眼蒙蒙的时候,我见我爷爷背着那块我刻好的碑走了过来,边走还边将拿着铁錾的手反手敲着背上的石碑,嘴里低低的念着什么。
走到坟边,爷爷立马将那把旧铁錾塞到我手里,让我边敲着石碑边哭。
我年纪虽然小,但平时也见过村里人上山的样子,从来没有晚上出殡入土的不说,更没有听说过树碑的时候要边敲着石碑边树碑的,而且还正好在大半夜。
可爷爷的脸上却是异常的严肃,嘴里依旧低低的念着什么,我那握着刻刀的手竟然眼着他的节奏开始轻轻的敲打着石碑……
爷爷一边念着我听不懂的东西,一边蹲在坟前开始烧东西,可并不烧纸钱,而是依旧烧着我娘的旧衣服。
那边法师围着我爹的坟不停的洒着稻谷,摇着一只铜铃,嘴里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念着什么。
随着越念我就感觉心里越伤心,眼泪不住的朝下落,拿着铁錾的手却是不紧不慢的跟着爷爷的节奏敲着石碑,而头却越来越晕。
迷迷糊糊间,我看到一个人影从夜色中走来,那人不紧不慢,双手双脚如同机械一般一下一下的朝前伸摆着,而且腰身挺得笔直。
等走近我才发现,那人赫然就是我那跟人跑了半年的娘。
她以前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一片杂乱,双眼容洞,蜡黄的脸上却是一片迷茫,她身上的衣服沾满了尘土。
一走近,一股子灰尘混着汗水的酸臭味夹着另一股怪怪的味道就传了过来。
而她的双脚上,一双看不清颜色的鞋子已经磨得脱了底,脚掌上沾着一些草叶和泥土混着时不时渗不来的血水。
有时她抬脚,脚底的泥脱落,竟然可以看到泥块上沾着大片的血肉,可她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痛疼一般继续朝前走。
我张着嘴看着她,头却越来越晕,心底的那股悲伤更是抑制不住,想张嘴叫她,却发现自己哭得几乎断气,除了哭声完全发不出其他声音。
着急之间,就见我娘跳进我爹的坟坑里,伸手将棺材上的土扫开,然后竟然直接用手推开了已经钉上了的棺材盖,跟着自己爬了进去。
一打开棺材盖,我竟然又闻到了那股浓浓的尸臭味,顿时让我胃里一阵翻滚,跟着头越发的昏沉。
晕倒之前,我隐约的感觉我娘这是要去给我爹陪葬了,想强撑着叫她,却只听到爷爷在我耳边念了声什么,跟着就晕了过去。
睡梦里,我隐约知道肯定是爷爷甘心我娘跟人跑了,所以才用什么办法将我娘叫回来给我爹陪葬,反正村子里人都知道我娘跟人跑了,而且我爹是半夜下葬的,所以根本没有人知道我娘被爷爷抓回来给我爹陪葬了。
醒来时,爷爷正坐在我床边,拿着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在刻着什么,见我醒来,伸手将床边的碗递给我。
我这才感觉嗓子里冒烟,可看着爷爷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想到我以前从未见过他,想到昨晚自己爬进我爹棺材里的娘亲,我竟然感觉心底一阵惧意传来。
爷爷又将水碗朝我递了递,浑浊的双眼沉沉的看着我,见我依旧没有接水碗,低低的哼了一声,跟着有一下没一下的的敲着铁錾。
随着他不紧不慢的敲击声,低沉而有律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跟着我娘竟然走了进来,伸手接过爷爷手里的水碗,然后递到我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