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已开,街道旁灯影重重,商铺林立,吆喝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煦都的夜是绝不寂寞的。
我与堂兄齐毓并肩走在曦河边,缘岸有栀子花香,随夜风悄入鼻腔。灯笼的烛光并不耀眼,却照得水波剪影潋滟动人;对岸的丝竹声漂流过来,似是朦胧月色下的呢喃私语。
谷记糖水铺的酥山格外好吃,水果亦是极新鲜的,果酱甜而不腻,口味也多,我思念了很久。显然,齐毓对甜品并无兴趣,在我的极力邀请下,他终于答应先同我前往糖水铺,我再陪他去碧丝酒馆。我想了一下,虽是借着为他西境大捷庆功的名义出宫,怎么着也得迁就一下他的需求。笼络臣子的心,也是一个皇帝需要修习的。
老板亦岑见我来了,迎我们二人上了三楼包厢。亦岑今日穿了件月白的长衫,整个人更显儒雅,温润如玉,就像水岸的栀子花,低调沉静,暗香阵阵。
我夸道:“你这衫子颜色不错。”
他低头微笑:“姑娘谬赞。”
铺子依水而建,推开窗便可见到倚波桥,视野极佳。
今年夏季不算热,煦都地处江南,已入梅,下起雨来还是有些闷的,好在今夜晚风清凉。
包厢里点了驱蚊的香,我就打开了窗。
齐毓倚窗而立,终是提起了点兴趣:“这铺子的位置够好的。”
我的安利有了反响,心下颇为高兴,他继续道:“老板品味不错。”
我心下更为高兴。
“模样不错气质也不错。”
啊,原来他说的是亦岑,我还以为......
好似有些不对劲,近几年煦都世家公子中好男风者屡现,作为一个开明的君主,我自然不反对,但我那些个老臣总来诉苦,希望孤能搬一道法令,禁了这风气。我面上维稳,私下有些无奈,这时候一个个倒是想起我了,怎的不去找萧珉呢。
话说回来,我怕齐毓在边境呆久了,整日与男人为伍,再加上叶追文迟迟不开窍,他一怒之下转好男风,这......其实也没什么,目标是亦岑就不行,亦岑可是有心上人的。况且叶追文的心思,我是瞧得出来的。
身为一个体贴臣下、最喜促人姻缘的开明君主,未免当事人日后追悔莫及,必须要把一切不恰当的情愫扼杀在摇篮里。
我目前的策略是,先转移话题。
“你觉得这店如何?”
齐毓四下转了转,道:“装修挺有意境,能在御街上、曦河旁拿下这样一个店面,不简单。”
......
“我只教你评价这店。”你却总在人家老板身上打转。
“店,挺有意思,占着这么好的位置只在夜市开门。”
这是策略,饥饿营销懂不啦。
我追问:“.....你注意到楼梯口的墙面了吗?”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墙面上都是便签纸。”
“是呢。”我颇为欣慰。
这时亦岑亲自将酥山呈上来了,我选的末茶红豆,配以红薯搓成的小丸子,是我最爱的口味。
齐毓点的荔枝味的,浇了果酱,还有几颗新鲜荔枝肉点缀,看着也很好吃。
“二位慢用。”
“快来尝尝。”我招呼齐毓坐下,他倒不急着动勺,拿起托盘中空白的便签纸端详起来。
亦岑介绍道:“二位若有何感想,可写在便签上,走时贴在楼下的留言墙;或者有什么问题想与我们东家交流,我也可帮忙转递给东家,待下次公子再来,转呈东家回信。”
亦岑放好擦手的帕子,补充道:“公子放心,小店诚信经营,绝对保护客人隐私。”
齐毓挖了口酥山,哈了哈气:“挺有意思。这荔枝够不错的呀。”
屁话,邝州运过来的,今早刚到,能不好吃吗。
亦岑招呼别的客人去了,我怕齐毓不好意思,等他走了才说:“你若有困惑之处,可写在这上面。”又加了句,“譬如情感上的呀,生活上的呀。”
他挖起一块荔枝肉:“我能有何困惑。”他把便签纸随意丢在一旁,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伸长脖子神秘兮兮道:“亦岑不是真正的老板......这店的东家是不是什么老谷?”
“是啊。”我暗喜,莫非谷记的名声已经传到边境了?
“出宫前我正遇上阿文,邀她同我们一道出来,她说她今夜值守,不方便,还让我跟你说,顺道的话帮她把老谷先生的回信带回来。”
......
难怪你追不到人家,这么好的献殷勤的机会都不知道把握。他来帮叶追文拿回信,叶追文欠他人情,俩人一起吃个饭,有来有往感情不就慢慢培养了。今夜若非我极力要求来,齐毓就直奔小酒馆了,活该追不到人家。
更令我生气的是,我就是知道叶追文今日轮值,特地没有邀请她。叶家世代忠心,唯君命是从,但在禁我出宫这件事上前所未有地听萧珉的话。若是让她知道我独自出宫,必要跪在阶前苦口婆心地劝谏。这平时话少的人,话匣子一开就像洪水一般。
我知她是因着三年前的宫变,事情虽过去了,但余孽未清,她怕我有危险,可这也......狗也是要遛的,更何况孤呢。我道你不放心可跟我一同出去,她又不愿意,说是这样叫玩忽职守。上次带她去谷记,还是选的她休沐之日。
两重罪加在一起,我对齐毓很不爽。
“你看这铺子这么忙,老板还给你空着如此好的包厢,瞧你是与他相熟,你帮我打探打探阿文都和那老先生说了些什么吧。”
不仅不知献殷勤,还意图打探人家的私密话,我恨铁不成钢。
“你怎知人家就是老先生?”我有些生气,挖了一大口冰沙清火。
“难不成还是个小姑娘?”
我沉默了。
诚然,鄙人正是这间甜水铺的大老板,亦岑的东家,老谷。
也因此谷记可以坐拥御街最佳地理位置,可以选用上好的贡品食材。
但试问,古往今来有哪个皇帝在外置私产?所以老谷从来不曾露面,坊间关于她的传闻也颇多,有人说是位隐士高人,有人说是某个朝廷大官。冲着这层神秘感和猎奇心,再加上令人流连的口味和有力的营销手段,小店拥有可观的客流量和大量的便签来信。
当然,问我个人隐私的便签一概不回,叫我预测今年收成如何的不回,向我打听朝廷政策动向的不回。
向我打听当今小女帝和丞相萧珉关系的,我会偶尔回一下,澄清自己,顺便拔高形象。
有一些交流农业或烹饪等专业问题的,我比较擅长,会做深入探讨。
还有一部分向我咨询婚恋情感问题,此类也是我的专项,多亏了萧珉,我这个皇帝治国理政不大行,解决豪门家庭伦理问题那可是一等一在行。
叶追文是众多来信者中的一个。她是羽林卫将军,是近臣,可正是碍于这君臣之礼,有些话不好意思对我这个上司说,我便带她来了谷记,让她向老谷倾诉。她当然不知老谷便是我,这世间除了我和亦岑没人知道。
谁能想,平时沉默寡言的冷面将军,写起咨询信他娘的洋洋洒洒,啰哩吧啰嗦。
好巧不巧,我今日忘记把回信带来了。
齐毓挑光荔枝肉,放下勺子,开始催我:“好了没?”
“......你怎么不吃冰沙呀,光挑荔枝,你干脆出门买一斤荔枝回去剥着吃好了。”
“你知道的,我本就不喜欢这些,咱们赶紧去喝酒吧。”
我觉得好生无趣,试想两人一同吃甜品,有一个不吃,吃的那个得多扫兴。而且,齐毓太浪费了。
这时候我念起了萧珉的好,他是难得跟我口味很一致的人,喜吃甜品,喜欢尝试新口味,每每邀他品尝我研制的新品,他都欣然接受,并且给出中肯的评价和有建设性的建议。他这人,吃喝玩乐样样精通。
只是权力有点大。
我刨去被齐毓挖过的部分,把剩下的酥山都解决掉了。
结完账正要走,齐毓提醒我帮叶追文带信,亦岑看了我一眼,我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他了然:“东家还未写完,阁下得过两日再来取。”
临了出门,齐毓还回头看了亦岑一眼。
我掐了他一把:“婶婶怎么教你的,有点风度没有了?”
齐毓皱了皱眉:“我瞧这亦岑跟萧珉眉眼间有点像。”
我一顿,狂笑:“说什么呢,我怎么没觉得。”脑海中两人容颜浮现在一起......“不像。”
齐毓思索了一会儿,说:“大概好看的人都有点相像。我看亦岑和我也有点像。”
嗯,有道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