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阿尚哥……”文臻抬起袖子遮住脸,掌心里一点辣椒抹在眼角,眼泪哗啦啦不要钱涌出来,“我逼阿尚哥去和府衙说清楚我们有婚约,阿尚哥答应了,约我去他家见最后一面,我去了他又反悔,我愤怒之下,说要向官爷举告他孝中流连花楼……”
两名官差呃的一声——本朝以孝治天下,热孝之中夫妻都不能同房,更不要说流连秦楼楚馆,被举告了那是立即要夺了功名并且终身不得再考的。
他们本有些不信,此刻倒觉得难怪。功名何等重要,闻真真这句话招来杀身之祸一点也不冤枉。
“两位官爷恕罪,”闻老太太接话接得顺溜,“真真原先心思没转过来,做了些痴事,辜负了贵人和府衙的爱重,不过如今她已经明白了,自然是要好生应召随贵人上京的,两位官爷一大早过来,想必还未能好生用饭,老身这里也只有薄粥小菜,不嫌弃的话还请多少用些。”
“不嫌弃不嫌弃,”李官差还有些犹豫,那年轻官差已经飞快走了回来,一边自来熟地坐下一边拿起筷子,刚一入口,就“唔”地一声,瞪大了眼。
然后他就一头埋进了碗里,一边唏哩呼噜地喝粥,一边端着碗去了厨房,自来熟地找了把大勺子挖菜,李官差瞪了他一眼,也忍不住坐下操起了筷子,一筷雪菜豆腐渣入口,禁不住吸一口气。
入口酥松,肉松一般,微微一抿便在舌尖化开,随即淡淡油香包裹着清逸豆香和清爽菜香便滚滚而来,雪菜在其中起到点睛作用,咸细脆,将食物本身微淡的口味提升,更激发了鲜气,一口入口,香酥咸脆层层递进,却又绝无渣滓,化雪般清爽留香。
而那粥,看似寻常,却成了这菜的最佳搭配,香浓黏腻,温暖而柔软地包裹着口腔,一口咽下,才能感觉到喉间回甘,香气绵密不散。
李官差虽然身份不高,平日里也不少孝敬,诸般酒席吃过不少,这一瞬间却忽然觉得自己成了乡野穷措大,过往半生所吃皆粗食。
不过一粥一菜,两人眨眼便解决,嘴一抹,只觉口舌清爽腹内熨贴,心情都似轻快几分,李官差再说话时,连语气都温和了许多,“既然闻真真无事,也应召,那你闻家自然无罪,稍后我回府向县尊回禀一声便是。”
“那便多谢两位官爷了。”
“刘家杀人未遂,还行为不端,稍后我便报给县尊。”
“闻家上下,俱感念官爷恩德!”
“嗯……午间何时开宴?”
“自然官爷何时到,便何时开宴。”
李官差对闻家老太太的识时务非常满意,点点头转身就走,跨过门槛时随口问:“方才那小菜着实独特,是何物所制?”
闻老太太梗了一下,豆腐渣在本地无人食用,都是用来喂猪的。这要实话实说李官差生了气……
“雪菜鹿松。”文臻接得顺溜,乌黑眸子闪着纯真诚挚的光。
“果然香气特异,酥松脆美。”李官差满意点头而去。
闻老太太回头,对着文臻,文臻对她展现无辜笑容。
闻老太太拐杖一抬,指指文臻:“小姑娘,够狠。”
“夸奖,不如老夫人您。”
闻老太太一声长叹,“真真要有你一半,也不至于……”
文臻耸耸肩,这有什么好可惜的,闻真真那性子,就算昨晚不出事,真去了王府,一样是活不过第二集的命。
身后忽然想起吧唧声,文臻回头一看,呵,闻大爷正趴在灶台上刮剩下的一点锅底呢。
旁边闻大娘拿着筷子去夹剩下的一点雪菜豆腐渣,闻老太太一巴掌打下了她的手。
“别!”
“娘!”
“我怕你打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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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点留在锅里的菜和粥,在闻老太太的高压控制下,最后还是归了文臻享用。
闻大娘的泼辣,在强悍精明的老太太面前毫无用武之地,只好挎了篮子去买菜,顺便按照吩咐,在集市上,将“闻真真被刘家所害大难不死”的话儿,和三姑六姨编排个遍。
等她从集市回来,左邻右舍听说闻真真没事跑来看热闹的人已经围了一圈。
免不了七嘴八舌询问的,闻大爷负责躲在屋子里,闻老太太和文臻两员女将,左推右挡,滴水不漏。
闻老太太负责唏嘘带控诉,文臻负责掩面抽泣,她已经换了闻真真的衣裳和装扮,但毕竟和本人有区别,所以尽量不让大家看清全貌。
闻大娘回来的时候,看见那些大娘大婶们,都已经摸着文臻的头发泪汪汪哭上了。
闻大娘心情复杂地将菜交给文臻,文臻一转身进了厨房,有熟悉的妇人便愕然问:“真真怎么忽然下厨了?”
“这不是要进王府了嘛,这些活计,也该学着些。”闻老太太一脸慈爱,文臻适时微红了脸,一扭腰进了屋。
闻大娘盯着她说红就红的小脸蛋,颇感唏嘘。
众人这才醒悟,闻真真这转过弯来,以后可就是王府的贵人了!顿时趋奉更热烈,等到厨房里一阵阵奇异的香气飘出来,脚下就更挪不开步了。
闻家小院被人潮重重包围,另一条街巷的刘家还保持着安静。
毕竟做了亏心事,接连两晚刘家人都没睡好,今日起床便迟了些。
刘婶子打开门的时候,就看见院子里步声杂沓,很多人往一个方向涌去,还有人大声道:“真的?真的活了?”
“活了!我隔壁的张姨的妹妹的小姑子亲眼看见!”
“前晚易小子到处喊说闻真真没死,我还以为他又发失心疯,原来还真有这事!”
刘婶吓了一跳,急忙上前一步拉住那人,“姚叔,你方才说啥?闻真真没死?怎么可能!”
对方回头看见她,顿时眼神古怪,和身边人交换一个眼色,才有些不自然地笑道,“真的,人就在家里呢,刘家的你不信,自个去瞧瞧?”
说完挣脱刘婶便走了,一边走一边和身边人窃窃私语,不时回头看刘婶一眼。
刘婶却没注意到对方的古怪,整个心神都被这个消息给劈中,站在门槛上怔了半晌,才大喊着跑回去,
“当家的,当家的,不好了!”
***
到中午的时候,闻家小院围着的人,越发多了,以至于树上都站了人,在陶醉地深吸从院子里传来的香气。
“真香啊,她家做啥好吃的,这么香!”
“奇怪,以往闻婶子也操办过宴席,手艺平常得很啊,今儿是怎么了。”
“闻着这香我能吃下三碗饭!”
“不说了我去拿饭了!”
“咦,快看!老刘家一家子!”
“呵,杀了人还敢过来,服气!”
刘婶一家往闻家走的时候,总觉得气氛奇怪,人流和他们一个方向,总听见身后窃窃私语,也总看见身前的人不住回头看他们,但一旦走近了,又都一脸如常,只是眼神都颇奇异,透着种种让他们不安的光。
“这是咋了?”刘婶嘀咕。
“阿尚,”刘老汉却在埋头想着自己的心事,忽然唤儿子,“等会你若见了真真,不妨拉她进屋子里说些私话儿,哄着她些,不要在外面让人看了笑话。”
刘尚没回答——他伤风了,忙着不停地擤鼻涕呢。刚才他娘吓得要死,他的内心却毫无波动,还有点想笑。
真真真的活了!
供奉起作用了!
真真没骗他!
接下来他就可以拿到真真手里的试题,一路顺遂,连中三元,金榜题名,蟾宫折桂了!
要不要牢记真真的嘱咐,不能说昨晚的事,刚才爹娘吓得要死的时候,他就恨不得把真相说出来抱他们转圈圈了!
“老头子你还真信闻真真活了啊,怎么可能,那晚可是我把她从……”
“闭嘴!”
“阿尚,”刘老汉不理婆娘,正色嘱咐儿子,“看这模样,可能真真真的没事,那最好不过,经过这一闹,真真必然得上京,回头你和你娘给她赔个礼……”
“啥啥?给那小蹄子赔礼?老头子你发的什么昏!”
“……把她哄回转了,再认个干亲吧。”
刘婶不说话了,撑着下巴,掂量一下,点点头。
“爹,”刘尚鼻音浓重地道,“不用认干亲吧,我娶她……”
“你发的什么昏!闻真真肯定要上京的,你要跟王爷抢人吗!”
刘尚昨晚没想那么多,此刻一想也是,跟真真是注定是没缘分了,虽然有点可惜没了旺旺大礼包,但是只要试题能到手,做了状元,到时候房师们说不定争着把女儿嫁他,那不是更好?
至于真真,哄着点就是,以后进了王府,也是贵人了,不亏她。
刘婶又有些担忧,“不过前晚那样,她会不会……”
“你懂个屁,什么这样那样?咱们怎样她了?不就是她夜半过来我们怕于理不合没开门嘛,你被砸破头也没怪她,后来发生的事我们不知道!”
“她娘一定会骂吧……”刘尚有点怵闻大娘。
“怕啥,那丫头最喜欢你了,耳根子又软,哪次你说几句好话,她不就听了?她娘虽然泼辣,也拗不过她性子,”刘老汉烟杆敲敲儿子的头,语重心长,“那丫头马上就是王府贵人,你做了她契兄,又有旧情在,还怕她不提携你?”
刘尚挺挺胸,自己也觉得得意,“那倒是,真真最听我的话了!”又信心满满地给他爹娘打气,“爹,娘,你们放心好了,真真不会怪我的,而且,我以后要中状元的!到时候,你们有的是荣华富贵享!”
刘老汉满意地点点头,一脸认可,父子二人越想越得劲,大步向前去了,刘婶慢吞吞在后面走着,垂着头。
“想想总不那么得劲儿……”她搓了搓胳膊,“明明那晚取下来的时候,都冻硬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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