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身为一州之长,官职不容小觑,绝无理由短短不至一月便让人忘却,相反的,该记得很牢,了然于胸才是。
韩丞眸子里的光往深处沉潭,秋日的艳阳照进去,只能映出几点不明的波光。
徐清司的话他是听见了的,他似乎是为顾寒衣而来,可顾寒衣明显也不完全信任他,那他到底所图为何?
他看向顾寒衣,思绪在翻腾,这女人脾气暴躁,若她知道的深些只怕她冲动,如今一个不慎他们便是孤立无援四面楚歌,若这是转机却因顾寒衣的按捺不住所打破,不能不说是一举两失。
权衡再三,他话到嘴边终究是道:“我并非不知他是刺史,而是不知他是否可信。”
“熠王动作渐大,京中恐生变故,我此番也是借病暗中.出京,做个万无一失的准备。一州刺史毕竟不如长吏好拿捏,尤其他刚上任,军中根基必然不如陈知叔积深,我不选个事成概率大的,难道要冒险合作隐患?”
顾寒衣遽然变色:“京中恐生变故?那陛下呢?为何是你出京?你一旦离京那朝堂岂非……”
“既然是我来了此处,那便说明陛下.身边如今只有我能出京。”
韩丞字字尖刀,看着顾寒衣的眼神深处有风云翻涌:“今上甫一登基便不顾劝阻,翻了昔年御史通敌一案,朝堂易主风波未过本就人心惶惶,如此一来连坐甚广,牵了不少熠王旧党,更是来得如履薄冰。半年休养生息一过,熠王愈发强硬,如今寻机插手逐渐调离今上身边亲信,仅剩了殿前禁军副指挥使数人在侧,都是不便离京之人。剩下的要么官职不够,要么琐事缠身,只有我可替天子行令,往来协调周边兵权,为天子护驾。”
“顾侍卫还不明白么?眼下最紧要的,是说服陈知叔,随我去见沂州领兵将领沈临川。我可在此的时日不多,此举既是机会,被熠王发觉却也是死路,须得尽快,半点不可耽误!”
他眼下青黑,瞳眸布满血丝,一番话说下来嗓音已微微发哑。虽则他衣冠洁整挺正如松,可顾寒衣知道他当真是连夜赶路数日以来未曾好好合眼了。
因为韩丞就是这样,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注重着仪态礼节,容不得一丝脏乱之处,自然除了神态眼瞳之外,常人皆看不出他的精疲力竭。
“可陈知叔怕是不行。”顾寒衣稳了稳心神:“他性格怯懦,沈临川强势,徐清司任职这数十日来似乎连黑甲的面都没见过,想来也知沈临川是个武痴,除了领兵,旁的根本不放在心上,连一州之长都从不拜见,又怎会将陈知叔放在眼里?”
韩丞眸光微动:“他任刺史以来还没见过沈临川?”
“表面上看来他一直在助我擒拿窃贼,确是如此。”
韩丞神情变得有些隐讳,刺史掌管一州政事同时也掌兵权,而往往来说兵权对于刺史来说才是更加重要的,一州刺史通常任职第一件事便是找领兵将领交出兵权,可这徐清司竟似乎连沈临川都懒得见,从一开始便跟着顾寒衣打转?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眼顾寒衣:“无妨,只需让他随我去一趟即可,我会想办法与他单独面见。”
顾寒衣颔首,思来想后却还是忍不住道:“眼下既然你已出京,那我要不要回去一趟?倘若熠王突然发难,我也可……”
“你现在回去,是嫌局势还不够明朗,特意去提醒熠王一.党么?”韩丞冷笑:“当初顾侍卫在殿前夸下海口,说不擒盗贼誓不回京,如今一有事便这般沉不住气,巴巴地赶着回去要打自己与陛下的脸?”
顾寒衣脸色一黑:“你他妈说话能不能好听一点?”
“顾侍卫又何时能做出些漂亮的事来?”
顾寒衣深吸了几口气,沉着脸转身:“罢了!”
“我这几日会去府衙住,你暂且先盯着沂州刺史,切记再婉转提醒下你勾搭来的那位月家姑娘,叫她管好自己,莫说在沂州见过我。”韩丞道。
顾寒衣横眉冷眼:“韩相莫不是还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文豪雅士闻名天下,见过你的人都巴不得上赶着四处宣扬?”
韩丞眉梢轻微颤动了几下,不留情面地道:“这确实不敢当,只这小姑娘年纪与你相差不了多少,我怕发生不幸,脑子不好使的程度也跟你差不了多少。”
顾寒衣握刀的手再次紧了紧。
韩丞面不改色地继续说下去:“剩下的事便暂且交给顾侍卫操持了,我若有什么需要,会派人传唤顾侍卫。”
他说完不再多留,下巴尖冲着顾寒衣轻轻颔了一礼,端着那文人的一股风.流姿态便洒然去了。
顾寒衣压着心头的那股愤怒抹了一把脸望天,次次与韩丞说话,她都得无数次压抑着自己想砍死他的冲动。
韩丞数夜未曾阖眼超过两个时辰,其实人早已有些发飘,步入长街,两岸喧杂声灌入耳膜,更是刺得脑中嗡嗡作响。
他按了按额角,转过街角时眼前场景虚晃了一瞬,便开始了旋转,他脚下随之趔趄了半步,不得不扶墙闭了闭眼睛。
漆黑中亦是一片天旋地转,韩丞强自定了定神,方要睁开时,迎头突然罩下来了一方黑布,一阵晕眩过后他浑噩睁眼,看清了自己眼下的境地,霎时间满脸的不可置信。
——太平京都如意太久,他韩丞初使沂州,一朝宰执,居然就在大街上被人套麻袋了!
他第一反应是这人必不是熠王的人。
齐明熠行事狠辣,若是得知他暗中离京身在沂州,只会制造各种意外叫他客死异乡,岂会做出这般纯属报复性的无聊幼稚举动!?
不待他往深处细想,紧接着竟有拳脚落了下来。
韩丞闷.哼了一声,模糊间感知约莫有三四人联合作案。他挣扎之际有一人不慎踢中了他的后脑,他脑海中顿时伴随着尖锐的轰鸣声卷入一片白光,刹那间软倒在地。
“二姑娘,他不动了!”在意识快速坠入深渊的瞬间,他隐约听见有人慌张地叫喊。
女子似曾相识的声音恨铁不成钢地自头顶传来:“我都说了他是个迂腐书生踢几脚吓吓他就好!谁让你们下手这么重?还不赶紧看看他怎么样叫大夫啊!”
声音似近乎远,韩丞眼帘重逾千斤无力思考,终于伴着那缥缈的声音彻底跌入黑暗。
顾寒衣掉头回刺史府时迎面遇上陈知叔,看样子是有什么公事要办脚步略显匆忙,然而见到她却还是立即停了停步子,支支吾吾地问了句:“顾大人,韩相他……”
顾寒衣面若霜雪地给了他一个眼角余光:“揍了一顿,人跑了。”
然后阴恻恻地一声冷笑:“算他命大。”
陈知叔心脏猛地跳了两下,惊慌失措地道:“顾大人可万不能冲动……”话没说完触到一个眼神,他转瞬间噤声改口:“徐大人命下官去查近一日的出城记录,下官先行告退了。”
说完低着头急匆匆地跑了。
顾寒衣去正堂没看见徐清司,询问家仆后往书房转去,将近门口时她脚步顿了顿,暗忖这样进去会不会太明显了?于是将那迈出去的半步又缓缓收了回来,先将腰肢往后弯下一个弧度,透过半掩的轩窗看进去,徐清司在看公文。
清风拂竹,阳光透过婆娑的竹枝洒进,将他笼入一片斑驳的光明。
他肌肤在照映下呈极浅的透明暖色,乌黑的发镀上一层金光,衬着那俊逸的眉眼如画,以极好的水墨勾勒,临摹出一股不容侵.犯的圣洁之感。
顾寒衣一开始便知此子生得俊俏,此时尤其生出种美色误国之感,没由来想倘若徐清司当真包藏祸心,也不知自己能不能下得了手砍死他?
她瞧着他几绺发丝随风轻轻浮于半空,又飘荡着服帖落于肩侧,竟仿佛看见一副岁月安好的温柔画卷,绵延展开,携山水入梦。
“顾大人。”
“嗯?”顾寒衣下意识回应,直身扭头,见奉茶侍女福身向她行了一礼。
书房中徐清司微微抬眸,目光透过轩窗看过来,又重新将眼眸垂下。
见奉茶侍女要推门进去,顾寒衣上前一步将她拦住:“我来。”
“顾大人?”侍女呆了呆,顾寒衣已直接上手抓住红木托盘,稍一用力便抢到了自己手上,用脚将门踢开,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徐清司闻到声响略一抬头,看到顾寒衣似有些意外,顾寒衣面无表情地将茶盏往他书案上一放,力道没把控好,“砰”地一声闷响。
徐清司携起公文躲了躲旧盏险些飞溅出来的茶水,默默看着顾寒衣没说话,好像还对她今日将自己从睡梦中凶狠提起来一事心有余悸。
顾寒衣往他手中公文看了一眼,是沂州今年的秋收。她随手将已凉的茶盏推去一旁,提壶往新盏里面倒,然后将冒着烟雾的茶水往他面前一推,用下巴点了点,示意他喝。
徐清司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摸了摸鼻子:“顾大人这是……”
顾寒衣刚正不阿地道:“我不配?”
齐承嗣都没喝过她亲手斟的茶!
“这是哪里话?”徐清司神情一肃,一脸正气地看向她,意有所指:“我只是觉得顾大人或许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没有。”顾寒衣不慌不忙地扫他一眼:“徐大人已经替我去做了,所以我就在这里等消息就好了。”
她老神在在地看了眼案台,突然不知哪根筋抽了,顺道伸出了手去研墨,左一圈右一圈,徐清司看了须臾掌心一翻,精准无误地将她手腕捉住:“顾大人,你坐着休息就好。”
再研下去这墨便废了。
顾寒衣不以为然:“徐大人不必客气,这算是我对你今日所做之事的歉意。”
“我主要不是客气……”徐清司低声道。
顾寒衣一挑眉,徐清司一句“墨不是这样研的”便咽了下去,斯文有礼地朝她一笑:“……有劳了。”
然后自暴自弃地松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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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伪腹黑没诚意徐刺史X暴躁直男脸盲症顾侍卫徐清司在一年前的短短一天内见了顾寒衣三次,次次都有新鲜的体感。第一次特别正直,女官爷被追得走街窜巷,还扬言要保护他这个“平民百姓”。第二次画风颇变,嗯……就是刺史大人不简单推荐指数:★,看了刺史大人不简单试读章节,你有什么想法,欢迎告诉石竹阅读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