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万里中,一艘小船突然左倾右斜、上下颠倒,江水如同龙宫的水柱,突然拔地而起、突然轰然倒塌……局势变幻不定,岸上的人已经辨不清楚船上两人。
孟歌侧着身子,从船舷上滑行而过,离叶远阳石像般冷酷的大手只隔了一根针的距离。堪堪躲过一劫,她突然纵身一跃,瞬息间调动周身气运全部沉入腿部,落下时,船尾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与此同时,整艘船慢慢倒立起来。
微弱浮光金针般射进孟由眼睛,再睁眼,孟歌已经被激荡的波涛遮挡。
叶远阳翩翩跃至船头,右脚踩住船头尖角,左脚踏空,船却像受到雷霆万钧之力,不停地沉入江中。
眼看着江水没过船身,又没过船头,屏气凝神到极限,江水却自顾自地抚平褶皱回复宁静,岸上爆发出惋惜不已的叹息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叶远阳依旧踩着船头,只是整艘船都已经没入水中,给人一种踩在水面的错觉。小心翼翼地巡视着江面,风暴后的安静反而更让人胆战心惊。
忽然,叶远阳的眼珠动了动,不远处一只手直愣愣地伸出江面,孟歌的头在江面若隐若现。
“孟孟!”热血冲向脑门,朵朵烟花在孟由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叶远阳的耳朵跟着动了动。他瞥了眼孟由,强按下心中犹疑,右腿微屈像蜻蜓般弹跃而起,一把抓住孟歌求救的手,但是拉不动。
另一只手突兀地伸出来,双手合握吊住他的手,孟歌仰起脸,眼睛都憋得通红的脸上,洋溢着恶作剧得逞似的微笑。
叶远阳眼神一滞,身在半空已经来不及再找着力点,扑通一声,他被拉进水中。
……
两人扭打着冲出水面。
孟歌目的达成,已经无心恋战,胡乱应付着,最后潦草地落入水中。叶远阳自觉被骗,怒火中烧,满心要好好教训她一番,又疾速冲向江面。
暮色四合,红霞披上灰色浴衣。
锣声像暮鼓般深沉,稳稳传向远方,寒夫子声音不大,却清透悠长,足以冷却所有热血:“双方战平,比武结束。”
叶远阳应声停在半途,脸部狰狞地挣扎几下,迅速被清风吹散。他落在水面上,脚底的江水立即像泉眼似的喷薄而出,形成一个小水桩。他遥遥对着常夫子鞠一躬,便往岸边走去,每走一步,脚下就聚起一个小水桩。
众人惊愕不已地盯着叶远阳,仍是平素的古井无波,不知为何,大家却暗暗缩紧肩膀。
看他走远了,孟歌这才游到船边,爬上船,慢慢划到岸边。
等她上岸,人群默默地围在四周,不敢近前,也不肯散去。孟由一把拽住她,眼里喷出两把火,手却麻利地将自己的外袍套在她的身上。
叶远阳刚跟寒常二位夫子讲完话,正在跟叶远星说话,他突然抬起头,径直走向孟歌,向她轻鞠一躬:“受教了。”
他的袍衫虽湿,但布料整洁、头发纹丝不乱,依旧仪表堂堂。反观自己,发丝紊乱,衣衫也像干菜似的皱皱巴巴,孟歌在心里啧啧感叹,这实力之差,不得不服:“不敢当,倒是不识兄让孟歌好好见识了一番‘人外有人’。”
互鞠一躬,各自归位。人群也重新按照分组站好,常夫子站上高台,言简意赅地讲了几句。
“今日测试科目众多,各位辛苦了。老头子也就不再废话,用过晚餐大家可自行安排,不过也不要玩得太疯,原因你们都知道。明日上午无课,大家好生休息,午时将公布今年的分班,未时上课别迟到!”
常修左右扫了扫不动如山的人群:“怎么,不舍得走?”
人群里鸦雀无声,但谁也没有挪动脚步。
大概僵持了十瞬,寒夫子忽然站上台:“今日最后一场比武,按照结果来说,孟歌输了——因为她落入水中,离开船,最先出界。但是比武一开始,她通过偷换概念迷惑了教头,令叶远阳落入她的陷阱中,最后她同样利用陷阱将叶远阳骗离比武场地,所以从战术上来说,孟歌胜了。综合考虑起来,我认为两方都输了,所以这一场是平局。但是作为夫子,我并不赞同为求胜利不择手段的做法,所以孟歌,从明日起罚你抄写《五千言经》百遍,每日下学后自去学院督察处领罚。”
又是抄书?还要抄百遍?鱼梁的夫子竟然比上云的还不知油盐米贵!
孟歌乖乖上前领罚,只是躬身时,突然瞥见叶远星努力忍笑的模样,抬头看他,他却欲盖弥彰地用手掩住口鼻。
晚膳还是在学院膳房,二位夫子以及叶氏兄弟都不在,大家渐渐活络起来。孟歌因为由哥还在生气,难得地展现出比较收敛的一面。
但耳朵还是支棱着,将大家的七嘴八舌全塞进脑海里,分析加工了一番,她突然食欲全无:“由哥,学院督察是叶远阳?”
由哥翻了个白眼,继续吃饭。
一旁,孟颍川怯生生答道:“是的。”
突然醒悟叶远星为何在台上偷笑,像是寒冬腊月里被人迎头浇了一桶冰水。尽管孟歌心如明镜,就算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但仍然忍不住想抽自己一巴掌。
辰时,孟歌探头探脑地将脚伸出门外,还未落地,由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孟歌夸张地捂住头:“疼疼疼疼!啊——由哥,我头好疼,肯定是受内伤了。我不行了,不行了……由哥,我要回去躺着……”
孟由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别装了,孟孟,有人找你。”
“谁?”孟歌猛地蹦起来,眼神晶晶发亮。
孟由转转浅棕色眼珠,神色凝重道:“叶远阳。”
眼里的光“啪嗒”灭掉,孟歌理理纹丝不乱的鬓发:“由哥,现在是几时?我好像正在梦游似的,得回去睡个回笼觉醒醒神。”
孟由抓住她的衣领,任孟歌向前拽了几下:“走吧。”
孟歌放弃挣扎。等到了前厅,连叶远阳的一根毛发都没有发现,只看见盛轻旸死皮赖脸地缠着颍川,将他脸红脖粗地逼进角落。餐桌旁坐着一对双生子,孟歌并不认识,只是根据他们穿的绀青布衣推测是蜀中卧丘的扬鸣铮与扬鸣旌两兄弟,兄弟俩正笑得前俯后仰。同桌的魏广川正襟危坐,努力表现出自己跟这两兄弟没有任何关系。
孟歌回头看孟由。
他嘴角微勾,不露痕迹地坏笑一下。
“吱喇”一声,椅子向后倒去,发出刺耳的碰撞声,魏广川局促地站起来,脸色迅速红得滴血,声音竟然紧张得有些颤抖:“三公子,好!”
轻松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孟歌摸不清楚魏广川为何一副见着前辈大神的模样,她带着几分尴尬躬身回礼:“魏公子好。”
魏广川夸张地深鞠一躬:“不敢当,不敢当。”
孟歌用眼神去瞟孟由,无声问道:“这人怎么回事?”
孟由苦着脸耸耸肩,正准备上前去扶起魏广川,盛轻旸摇着扇子大大咧咧地走过来,他用扇柄敲在魏广川的脊背上:“魏老弟,你悠着点,吓着人家了。”
双胞胎中神色飞扬些的那位,将魏广川拉回早已扶起的椅子上:“三公子莫怪!这家伙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念叨你,看来是昨天傍晚那场比武,让他崇拜上你了。”
“是的,三公子,谢谢您昨日为我们出气!”
孟歌掏掏耳朵,她坐到魏广川的对面:“魏公子,我俩同岁,你还是平常点来称呼我。而且昨日,我自顾尚且搞得狼狈不堪,哪里有余裕为你们出气,你这是太抬举我了。”
魏广川神情激动地张嘴与分辩些什么,盛轻旸死死捂住他的嘴,又讪讪地笑道:“这小孩没见过世面,说话难免失之分寸,三公子别见怪。”
说完,掉头看向魏广川的眼睛,脸立马垮下来:“闭嘴,否则下次再也不带你来了!”
魏广川的眼神立马慌乱起来,他皱着眉头流露出讨好的表情,向盛轻旸求饶。
盛轻旸这才放开他。
孟由赶紧转移话题:“三位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还是三位一起?”
盛轻旸哼哧哼哧地翻着白眼:“由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那些人睁眼修炼、闭眼也是修炼,跟他们待在一起我早晚要疯。”
孟歌狐疑地看向双胞胎。
“我家不怎么痴迷修炼,只是大好时光用来睡觉多可惜。闲逛着碰见盛兄,说是今次专门给你们孟家安排了一个独门独院,我与弟弟想着里面说不定有什么猫腻,就跟着盛兄一起来了。”神色飞扬些的那位笑眯眯地说道。
“鸣铮兄,您难道忘记叶远阳的住所就在这山顶之上吗?离此处不过两百米的距离。”盛轻旸展开折扇,芙蓉花顺着折扇的移动轨迹翩翩起舞。
扬鸣铮一脸“那又怎样”的神情,倒是他的双胞胎弟弟沉思片刻,接道:“你的意思是叶远阳在监视孟氏?”
闻言盛轻旸欣慰地双手一拍,像是破了桩大案似的:“不然为何前两年孟氏还跟我们一起挤一个院落,今年却只单独给他们配一座院落?”
“那叶远阳为何偏偏要在今年监视孟家呢?”刚安静一小会的魏广川按奈不住抛出自己的疑问。
盛轻旸轻笑一声,却没有直接回答。
倒是安安静静的双胞胎弟弟扬鸣旌好心好意地为他答疑解惑:“因为孟三公子声名在外。而且经过昨天,想必叶远阳心中更是暗自庆幸能在近处监督着你。”
“我这么普通之人,能有什么声名?”孟歌嗤笑,觉得他们编故事也是张口就来。
盛轻旸摇头晃脑道:“说到孟三公子的声名,这故事可就长了。”
一直默不吭声的孟由突然冷声道:“那就别说了。”
盛轻旸却来了兴致,不愿善罢甘休:“那我就长话短说。三公子出生后,一会被传作是男孩,一会儿又成了女孩,所以三公子到底是男是女,成了咱们修仙界内的一桩悬案。而且三公子十岁聚气那年,正好叶远阳刚刚结丹不久,界内对三公子寄予后望,都认为三公子能打破叶远阳的结丹记录,成为年级最小的结丹境界者。结果时间一年一年的过去,上云始终没有传来三公子结丹的消息。一些家族便派探子潜入上云,发现这三公子品性顽劣、打架斗殴、争狠斗勇,早已将灵气耗损干净。从此,三公子是个作威作福的小霸王论断便甚嚣尘上。”
这么一段长篇大论,盛轻旸竟然一口气说完,孟歌暗暗佩服他也是位人才,不过总觉得哭笑不得:“那些探子是眼瞎么?我确实贪玩些,可再怎么踮起脚尖也够不着小霸王这个称谓吧?而且这世家百门未免也太闲得慌,花这么大力气关注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孩儿。”
“非也非也,当今,这世家百门只关注两种人:一是境界大成,只需再进一两步便可羽化登仙之人;一是天资卓绝,小小年级便进入大境界,未来成仙指日可待之人。”
孟歌还是头回听见这种言论:“这不是唯成仙是论吗?我父亲说,虽然我们是修仙之人,但成仙与否,除了资质与勤勉,更在乎机缘。所以成之我幸,失败也不足为奇,尽人事听天命即可,不必强求。”
扬鸣铮乐呵呵地笑道:“我父亲、祖父、曾祖父、曾曾祖父也是如此想,所以我家修道数百年,一直在十三世家中排倒数第一。”
盛轻旸“啪”地一声合上折扇,用折扇敲击着掌心,表情沉痛地道:“初修道时,大家都如此想。可这近两百年,不管是俗世间还是咱们修仙界里,质疑之声渐起,都问咱们修仙好几百年,为何除了咱们的祖先也就是立教立门之人成仙了,后世再未听闻有人成仙?而且前朝从西土渡来的佛教,日益昌盛,信徒激增,连各朝皇帝都开始信奉,民间咱们祖先的信徒反而减少了。”
“为了扭转这种民间看法,增加信徒,所以世家百门们都铆足劲想要多培养几位成仙者。”
孟焱从未在家中讲过这些,不过自立教立门之人成仙后,其后数百年,修仙界中有据可考的成仙者确实没有,孟歌听着既新鲜又奇妙:“那现在,哪家哪门最有希望培养出成仙第一人?”
“最有希望的目前倒真看不出来。不过众所周知,江城魏氏对培养成仙者一事最为费心,前任门主魏怀及其兄弟魏还都已入‘忘物’之境,其下还有魏元宇、魏元师两位,当然现任门主魏远多花点时间在修炼上的话,也是有力竞争者,年轻一辈的话就是魏明亨与魏广川了。”盛轻旸一掌拍在魏广川肩上,魏广川连忙挤出惭愧的干笑,摆摆手连声说着“没有没有”。
扬鸣铮沉声道:“魏氏虽然资费众多,不过成仙一事,天资为先,我倒觉得还是叶氏的可能性不小。光叶远星、叶远阳两兄弟便足以让无数修仙者望洋兴叹了。”
“可是叶氏的长辈均无心修仙,像叶竹声早已行踪不明,在世的叶逐羽、叶逐星两位则醉心于教学,年长一辈就只能靠现任门主叶宸,可他目前刚进入‘忘我’之境而已。”盛轻旸反对道。
两人讨论正激烈,扬鸣旌忽然插嘴道:“新丰郭氏的郭楠已经是‘寂灭’境界者,我倒觉得郭氏一门最有可能出第一位成仙者。”
“郭楠今年已经120岁,精神不在,已显龙钟之态,我父亲推断他快不行了。”盛轻旸虽然资质奇差,但其父盛启轩不仅精于门务治理,还是如今为数不多的“忘物”境界者之一。
“你们是什么时候见他老态龙钟?我们家去年拜访,他还精神焕发的。”扬鸣铮质疑道。
“前不久,就在一月前,我与父亲路过新丰,顺道去拜访了他老人家。”
扬氏兄弟俩不约而同地哀叹一声。修仙就是如此,辛辛苦苦修炼一辈子,明明离飞升只差一步之遥,可能一觉醒来醒来,身体与精神就迅速恶化,功败垂成。
三人接着说道南海蜈支岛吴氏,与其他世家相比,吴氏就稍显中庸,没什么突出的地方。桐庐林氏近三代中,女修倒比男修更为出名,比如孟歌的母亲林宛歌、与叶氏兄弟俩的母亲林宛笛。倒是最晚进入世家行列的欧阳氏表现亮眼,刚开年欧阳门主就成功进入“忘物”境界,此外欧阳一门,目前为止有四位“忘我”境界者,十位“辟谷”者。
“那我们孟氏呢?你们怎么不提?”孟歌看他们似乎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三位神情诡异地盯着孟歌,仿佛她应该心知肚明。见他们迟迟不答,魏广川好心好意地解释道:“孟氏嫡传的这门——也就是上云孟氏,数代单传,人丁稀薄,而且孟门主多次拒绝参加各大家族举办的清谈会,对成仙一事不甚关心,再加之三公子的声誉不太好,所以修仙界普遍不看好上云孟氏。”
孟歌嗤之以鼻:“我爹可是最年轻的‘忘物’境界者!而且我们孟家除了我,还有大哥与二哥,他们在年轻一辈中可都是出类拔萃。”
扬氏兄弟佯装低头喝茶,盛轻旸摇摇扇子,强笑着转移话题:“你大哥与二哥确实出类拔萃,样貌也好。孟传大哥还没有定亲吗?他该不会是挑花了眼吧?”
孟歌心底有根弦突然一紧,她下意识地瞪了盛轻旸一眼,又立马反应过来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双颊上不经意地泛起一丝红晕。
孟由轻咳一声,将所有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我与传哥终究只是被爹爹收养的庶系子孙,而非嫡系。”
为保证祖先的血统纯正,每个家族的嫡传子孙只能与其他修仙世家的嫡系子孙进行婚配,经年累月,修仙界便默认只有嫡系一脉才最有可能成仙。
孟歌幽幽地冷哼一声:“也没见各大家族的嫡系子孙就一定比旁系子孙强。”
孟由在桌下扯了扯孟歌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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