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国皇宫太医院藏书阁,冬日。
太医院的小书童杨仙茅穿着厚厚的丝棉袄,手里握着一卷医书,坐在藏书阁高高的门槛上,望着铺满白雪空荡荡的太医院出神。
吴越国是五代十国中最后幸存的两个小国家之一,其他的都已经被崛起的大宋朝灭掉。此刻,大宋军队陈兵吴越国边境,虎视眈眈,举国上下一片慌乱,朝中主战主和争执不下。
皇帝笃信佛教,体惜下情,在皇宫内外人心惶惶不少人偷偷开溜的情况下,颁布了一道圣旨,皇宫之中想离开的可以自行离开,于是,皇城中更多的宫女、太监离开了,太医院的太医、药童、医工等也走了大半,原先热闹的太医院已经冷冷清清见不到人影了。
杨仙茅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离开风雨摇曳的吴越京城回宣州老家去。前途不明之下,连平素酷爱的医书也看不进去了,拿着书卷坐在门口发呆。
正在他出神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宫女进了太医院,四处张望,没见到别人,只看到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坐在藏书阁门槛上,便走了过来问道:“这位小哥,请问太医呢?”
“差不多都走了,还有两个在屋里睡觉呢。你有事吗?”
“我想找太医看病。”
“恐怕看不了了,因为剩下的两个太医都是小方脉的。”
小方脉就是儿科,给小孩看病的。太医院侍御医是给皇帝和皇室成员看病的,而普通太医则负责给朝中大臣以及宫中的宫女太监们看病,当然也对外行医。太医院的太医分工很细,各司其责,各有所专。
宫女一听太医都走了,大失所望,焦急地跺脚道:“这可怎么好……”
“你哪里不舒服?我看能不能帮你抓点药。我是太医院书童,跟太医们学医多年,懂些医术。”
吴越国的太医院的书童、药童等都是从各地遴选招录来的,既是书童也是太医院的学徒,跟着太医们学医术。因为杨仙茅勤学好问,人又聪明,太医们也乐于指点他。在他医术小成之后,宫女太监们跑肚拉稀以及疮疡科小手术等,太医忙不过来的时候,也让他负责治疗。
那宫女有些羞涩,见着他只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于是轻轻咬咬嘴唇,用一只手捧着自己的胸乳,红着脸说道:“我的右乳里面长了个硬疙瘩。原先找张太医看过,开了药吃,吃了好几个月也没见好,反倒是越发的大了,而且越来越胀痛。我有些害怕,所以再来瞧瞧。”
杨仙茅说道:“我摸一下看看是什么样的肿块。——不同的肿块开方用药是不同的,有的还需要做肿块切除术。”
宫女更是羞涩,一张脸通红。不过看这种病肯定是要给检查的,上次张太医也是这样给她抚摸检查过。于是,她轻咬红唇点点头。
杨仙茅放下书卷走过去,隔着衣服用手轻轻触摸揉捏她的胸乳。可是,寒冬腊月这宫女穿着厚厚的棉袄,而且又用了束胸,根本摸不到里面的肿块。
杨仙茅示意她解开衣服。宫女转头看了看没有其他人,红着脸解开了棉袄,把束胸的布带子拉了下去,一只雪白的右乳小白兔一般蹦了出来。
活色生香并没有让杨仙茅失态,甚至脸色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因为他此前曾多次跟随太医给脱光衣服的宫女做疮疡术之类的,早已经见过女人的身体,所以不为所动,已经能做到眼中没有女人,只有病人。
杨仙茅伸手进去捏了捏她光滑圆润的右乳,果然感觉有一块鸽子蛋大小的圆形的肿块,边缘清楚。说道:“你这是乳癖。肿块比较大了,这样大的乳癖汤药没有用的,要切开胸乳然后把肿块割掉才行,不然的话,肿块会越来越大,一旦恶变,会危害整个右乳甚至生命的,那时候只能整个右乳切掉。”
宫女不由脸色大变,说道:“吃药不能化解吗?”
“不行的!你这样大的肿块必须动手术切除才行,汤药不管用。要先切掉,然后再开药防止复发。太医院的太医这么说过,我看过的医书上面也是这样说的。”
“用刀子切开胸乳,那不得疼死?”
“是呀,所以太医们做这种手术,都是先把病人的手脚都结结实实绑在病床上再动刀子。我见过有痛得昏死过去的。当然,也可以用棍子先把人敲晕了再切开。”
“太医院剩下的两个太医能做这个吗?”
“不行的,他们是小方脉,这种肿块切除术只有疮疡科太医才会做,他们都已经离开京城了。不过,这种胸乳肿块切除术不复杂,我倒是也会,你要愿意我可以帮你做。”
宫女瞧了他一眼,很难想象这少年的医术能有多高,能否完成这样的治疗。于是犹豫片刻说道:“我先回去想想,谢谢你。”
宫女转身要走,杨仙茅又说道:“你这种病,是因为情志失调导致的。所谓忧郁伤肝,思虑伤脾,肝郁气滞,脾虚痰凝,气滞血瘀,痰瘀互阻乳络,发为乳癖。所以你要保持心情愉悦,不然,病情会越来越重。”
这宫女想不到这少年能说出这一番医理来,不觉有些惊讶,叹了口气说:“大宋朝军队一旦杀将进来,我等都要人头落地。这等光景下,还有谁能开心得起来呢?”
杨仙茅也叹了口气,是啊,大宋军队灭了邻国南唐,接着陈兵吴越国边境,虎视眈眈就要杀进来,举国上下都是人心惶惶,自然没办法开心的。
宫女黯然转身走了。
杨仙茅经过这一打岔,先前的迷茫和失神倒淡了许多。于是回到藏书阁屋里长条几案后面,捧着那卷医书开始苦读。这几案下有黄铜暖炉,烧着炭火,所以比较暖和。
他一直看到天黑,关了藏书阁的大门,回到楼上自己的卧室,坐在炭火前继续烤火挑灯夜读。读到夜深,这才用炉灰盖住炭火,吹灯上 床睡觉。
半夜。
睡梦中的杨仙茅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呼喊声:“走水啦——!”
走水是发生火灾的隐晦说法。杨仙茅从睡梦中惊醒,听到这惊呼声,不由吓得一骨碌爬了起来,还以为是不是自己藏书阁炭火引燃东西了。定睛一看,不见屋里燃火,扭头往窗户看去,却见窗户上一片通明,噼里啪啦东西被烧裂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是外面失火了。
他赶紧推开阁楼一扇窗户,火焰热浪扑面而来,逼得他连连后退。原来着火的房屋紧挨着藏书阁,火焰已经烧着了藏书阁的屋顶。赶来救火的人不多,在这国之将倾的最后日子里,大部分太监和宫女都已经离开了,留下来的心里也都想着如何苟全性命,又有谁还会舍命来救火呢,反正也不是烧自己家。
尽管是寒冬腊月,可他是光着身子裸睡的,他拉开抽屉,先把里面一小包碎银拿出来,这是他当书童每个月月钱攒下来的。然后抓过椅子上自己的衣服,慌慌张张往楼下跑。
跑到门口,伸手去抓门闩,感觉手好象被咬了一口似的,惊叫一声把手缩了回来,这才发现原来门闩已经被外面的烈焰烘烤得跟炉火中的火炭似的炽热了,根本触碰不得。
既然门栓都被烈火烤成了这个样子,可以想见外面火势有多大。如果强行从门冲出去只怕也会进入火海,必须找别的出路。
这时,藏书阁中到处都是浓烟,呛得他不停咳嗽。他将衣服堵住口鼻,乱闯之下,撞到了长条几案旁一个装清水的青花瓷水瓮,这里装有半瓮的清水,是洗笔用的。他心头一喜,如果将清水浇湿被子之后蒙住自己身体,或许能冲出去。
于是,他想上楼去了取被子,可透过浓烟,他发现楼上已经燃起了暗红色的火焰,强行冲上两步就不得不退了下来,因为楼上火焰太炽热了。
只能把衣服穿在身上浇水,可穿的时候才发现,刚才慌乱之下只抓了一条裤子下来,衣服却没抓到,留在阁楼上面了。
他赶紧先穿上裤子,拼命让自己冷静。——身陷绝境,慌乱就只有死。他思索着藏书阁里还有什么可以用来蒙着身体冲出去的。
忽然,他想到藏书阁一楼里间放东西的地方有一口小箱子,里面放有一件厚夹袄长袍,十分陈旧,但是挺厚的。以前他收拾藏书阁的时候见过,也不知道是谁的。浸湿之后应该可以一定程度上抵挡火焰烧烤。
他已经顾不得太医院藏书阁中的东西都是皇家宝贝,救自己性命最要紧。他猫着腰冲进了里间,打开了小木箱子,取出了那件厚夹袄长袍,回到书桌旁,将长袍整个浸泡在那一瓮清水中,水很快就被夹袄长袍吸了个精光。
杨仙茅将湿漉漉的夹袄长袍披在身上,盖住头脸部,用浸湿的长袍袖子裹住门闩用力拔掉,拉开了房门,一股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冲着他往后踉跄了几步。他赶紧站住,猫着腰,低着头,顶着炽热的火焰,在湿漉漉的夹袄长袍包裹下,冲出了藏书阁。
火焰的炽热隔着厚厚的夹袄长袍都能感受到,他从缝隙看了一眼,见旁边一栋房屋已经烧塌在了院子里,燃烧的梁柱横七竖八的阻挡住了去路。他辨别着方向,绕开燃烧的柱子一路往外跑。他感觉到披着的夹袄长袍里的水已经快被烤干了,热量透了进来,烘烤着他的身体,眼冒金星。
就在他感觉自己可能要葬身火海的时候,终于,他冲了出去。他一路跑出老远,快到了墙边,感觉到烘烤的烈焰热量减小了,缝隙外光线也黯淡些了,他这才喘了口气,站住了,将脑袋从已经被烤得半干的夹袄长袍中探出头来,回头望去,见整个藏书阁烈焰熊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