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空是深灰色的明亮,远处有星星点点的光亮,偶有闪烁的微光出现。
雨依旧淅沥地下着,雨雾氤氲在窗玻璃上,水珠渐渐滑落,划出条条歪曲的痕迹,仿佛诉说着一个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没有解决,充满悲伤,孤独得像是这个世界的弃儿,在角落默默哀伤。
夜色越来越暗,渐渐地看不见坠落的雨丝,只闻那细微的声响,淡淡的淅沥声,如同低吟婉转的诉说。秦慕瞳站在二十楼的阳台上,手中的女士香烟半明半昧,她眉头深锁,有化不开的烦闷,集聚在额头中央,让人有着上前抚平的冲动,久站不动,像是一座雕像一样,风化在夜色下。
这是台风席卷后的城市,这个不速之客侵袭这这座城市,道路上显得凌乱不堪,鲜有车辆来去往来,为数不多的几架车辆风驰电掣的奔驰而过,向着目的地加速前进,他们都有归家的渴望。
对面未完工的楼盘就是个巨大的工地,突兀停工的断生建筑,包裹着墨绿色的网兜,层层交织在一起,浅木色的泥浆水,堆砌得高高的钢筋水泥,以及还未开垦的高草地,在夜色下显得极其怪异。巨大的搅拌机在暗影下如同黑色的怪兽一般,却要被夜色吞噬一样。
即便是入夜很深,灯火依然通明,可城市的霓虹却不如往日绚丽,雨夜下,是一种朦胧的色彩,晕成了圈圈点点,仿佛是劣质像素下的相片,让人有种捉摸不清的错觉。
可即便如此,这个世界,依旧包裹着厚重的孤独感,每一个人都是孤独患者,对独处有着强烈的恐惧感,他们有着趋向光明的想法,想靠近居然的人群,却发现是如此的艰难。每日匆匆而走,对他人漠不关心,包裹在金钱之下的灵魂,干枯得只剩下可怜的躯壳,匮乏的情感成了硬伤,拉扯着人性的距离。
烟头很快被芊芊玉指掐灭了,星火光明瞬间成了黑色的灰烬,枯萎的光亮,转而传来的是剧烈的咳嗽声,一声一声有着撕裂心肺的残忍,这盛年的生命,却有着枯槁的时光。
这些年来,秦慕童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年华,竟然滋生着这些种种,如同历经千帆过尽的日暮,只剩下最后的时光。
虽是夏日的气温,烦闷炎热,可秦慕瞳竟觉得心寒袭来,她抱紧双臂,搂了搂自己的肩膀,以此来慰藉自己冷却的心。她转身走入室内,幽暗的房间里没有开灯,木质的地板上,有她悉嗦地步伐声,回响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更加的寂寞。这本是与人同住的公寓,如今只剩她一个,那些悲伤的过往她不忍再次提起,每每提起,都像是在撕裂着自己的皮肤,痛,且残忍。总有些不怀好意的人想伤她,企图用这些去刺伤她。
秦慕瞳一路摸索着走到床边,从乳白色的木质床头柜抽屉里,找出一盒安定,白色的纸盒,在黑暗里,好像被包裹着淡淡的光芒,她娴熟地掰开两粒,甩下纸盒,揽过床头柜上的玻璃水杯,和水吞咽而下,喉头轻微颤动,药物顺势而下,秦慕瞳紧闭着双眼,似有痛苦的表情,黑暗里并不能看清楚她狰狞的面色。
她已经忘记了,多少个夜晚,自己需要靠药物来维持睡眠,每日辗转反侧,却难以入睡,那是一种怎样的折磨,只有她自己能够品尝,却从不能与人诉说。严重的心理疾病让她的情绪不堪重负,生活于她,只剩下残败的躯壳,她害怕终有一日,她会无法承受这些现实,在众人面前发作,或许被当做满身斑点的怪物一样,在众人激烈的目光和言语中,被渐渐杀死,这个社会从来都不宽容,稍微一点点口水,就能杀死一个脆弱的生命。
或许是耐药性的发作,渺小的药物日渐无法抵挡不住巨大的梦魇,秦慕瞳如困兽一般在梦境中抵死纠缠,冰冷的海水一波波地涌来,盖住了她的脚踝,没过了她的膝盖,再后来,整个人都沉入了海底,海藻般的长发缠住了她的颈脖,慢慢地有种窒息的感觉,那种想要拼命求救,却叫不出一丁点声响的感觉,让人顿生绝望。深海里有巨大的怪兽,慢慢地不怀好意地靠近,面部扭曲得让人心生发麻。秦慕瞳挥动着双手,想要抓住那漂浮的稻草,却是那么的无望,无法摆动的双腿和怎么都够不到的双手,让她觉得整个人都在下沉,慢慢地像是被吸进了黑洞一样的漩涡之中,离那海兽的血盆大口越来越近。海的颜色很奇怪,并不是暗淡的深蓝,却是清澈的绿色,刺眼的绿色,碧波之上,浮现的,却是那一张熟悉的脸孔,脸孔微微的笑,仿佛从未见到掉入险境的秦慕童,只是微笑,让人心冷的微笑。
梦境迟迟无法醒过来,像是真是存在一般,明明知道一切都是幻觉,都是梦境,却怎么都醒不过来,一层一层,仿佛盗梦空间一般,都不记得是第几层梦境。
持续一夜的噩梦,醒来时,浑身冷汗,早已将薄薄的被褥全部浸湿了,晕出淡灰色的印记。掀开白色被子,还好,自己完好的存在,没有被怪物吞噬,一切都只是梦境。
“离开”这个词语像是被深深地印在了秦慕童的心脏之中,一切是那么地迫不及待,无可救药。只有离开,才能是救赎,她急切地需要这场救赎,一刻都无法忍耐这个环境。压抑地环境让她喘不过起来,尝试过与至亲告别,这是她无法面对的。
又是隆隆的汽笛声,缓缓倒退的车站标志,那红色的字体渐次变得模糊,最后“南泽”两字彻底消失在秦慕瞳的视线之中。
南泽是做伤心的城市,秦慕童不会轻易忘记,她在这里所有的记忆,从盛大的相遇,到凄惨的结局,这座城市,耗光了她所有的能量,友情,爱情,最后能抓住的,是什么?
秦慕瞳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么急切,急切地想要离开这座城市。她卷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匆匆辞了工作,不顾一切地离开了南泽。她迫切地想要切断与这座城市的任何联系,就好像从未抵达,不曾来过一般。这里不该有她的身影,不该有她的存在,更不应该有任何回忆是属于这座城市的。
“只要一张能离开的车票。”售票窗口前,售票员被这句话震惊了,从来没有一个人是这样购票的,她抬眼看了一下窗口外的女人,大众的身高,娇好的面容,除了脸色有些白之外,没有丝毫异样。
“最早有班车开往青笠,十分钟后开,慢车,硬座。”生冷的语气,冰山一样的面容,对待未知,售票员只能如此。
“可以。”坚定的语气,只要离开,秦慕童无任何奢望,仿佛呼吸着这座城市的空气,都能让她有窒息的错觉。
站台上有些拥挤,毕竟南泽算是一座一线城市,人来人往,拥抱别离,别人可都有明确的方向,唯有秦慕瞳的眼里,涣散成毫不在意的神色。手中的车票被捏着皱巴巴的,沾染着手心的汗渍,大抵已经不成样子了。从售票员那里接过以后,秦慕瞳就再也没有打量车票,而是被她的手掌蹂躏后拽在了手掌中,这不过是离开的钥匙,无关紧要。
绿铁皮的老式火车,残旧的座位,原本白色的套子上有常年无法清洗掉的污渍,微微的泛黄,有种恶心的感觉。车厢里是浑浊的空气,有人吸烟,空气里,弥漫的气息让人想要咳嗽,喧闹的吵闹声占据了这个狭小的空间。有回家探亲的包工头大叔,有回老家的乡村大妈,有带着孩子的中年妇女,反正一切的一切,都是杂乱的,浑浊的。
秦慕瞳缓缓掰开人群,踢开掉了一地的香瓜子壳,找到了靠窗的位置,踮脚将自己的行李安置在高处的架子上,拍了拍椅子上的灰尘,坐了下来,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掏出耳麦塞进耳朵,隔绝这个世界的喧嚣。外面的叫卖声,聊天声,吵架声,统统与自己无关,那是自己的世界,安静得能够听见自己的呼吸,耳麦里并没有播放音乐,这是秦慕童多年的习惯,她只是想把自己从这个世界的声响里分割出来。
窗外是加速倒退的景色,广阔的田野,层次不穷的绿色一直连到了天边,像是绿色的大海,偶有青瓦房屋,这儿一座,哪儿一簇,仿佛城市的人儿一样,有成群结队的,有孤独落单的,景色一帧一帧好似播不完的默片,重复的,断续着。火车持续行驶着,吱吱呀呀的声响,像是快要报废的老机器,在寿命的最后,勉强拖动着。
白色的光芒穿越过深深的隧道,突然袭来的黑色光线,伴随着摇晃着沉沉欲睡的错觉,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年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