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国西部边陲玉擎城。
权倾朝野的沁王府。
前庭百官朝贺,觥筹交错。
后院华美高雅的婚房里,楚凌霜凤冠霞帔大红嫁衣,端坐在床边,十指紧紧绞在一处,眉尖紧蹙。
良辰美景,奈何非我良缘。
她苦涩一叹,喜帕遮了容颜,无人能看到她那张丑绝人寰脸上浓重的悲哀和无奈,嘉宾满座,哪个是真心祝贺?婚礼昭告天下,哪里有半分荣耀喜庆?
有的,只是天下人的嗤笑,从朝堂,到民间。
带给传说中天人之姿的战神沁王如此奇耻大辱,她毫无疑问会被他厌恨抛到一边。
她本是相府嫡出的长女,亦是先皇和先太后在她六岁那年就共同钦点的太子妃人选,未来凤仪天下的皇后,却在十年后的今日,一道圣旨,由执掌凤印的未来皇后,变成沁王爷沈峥的王妃,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相反的,她那娇媚无双能歌善舞的妹妹楚嫣然嫁入宫中,取代她成为六宫之主。
这巨大的转变,只因为三年前她在一场大火中严重毁容,辱没了皇上的眼,从天下第一才女和第一美人沦为天下第一丑女,让原本才貌逊色于她的妹妹楚嫣然,一跃成为和修罗城的洛倾城并列的大秦第一美人。
传说中用兵如神的沁王沈峥百战百胜,是大秦国的骄傲,是当今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是他当年竞争太子之位的最强有力对手。
他战功赫赫,功高震主,在朝野咳嗽一声都能让百官浑身抖三抖,皇帝坐稳宝座后,自然再也不能容忍他的存在。
可是沁王沈峥狡黠如狐,文韬武略又有绝世武功傍身,皇帝沈嵘用尽手段都没能找到最有效的办法除掉这根心头刺。
这一次,他将不要的丑女转手赏赐给死对头弟弟作为正妃,供天下人一笑,也算是在历次谋害他未遂的情况下,出一口胸中恶气。
楚凌霜原本是嫡女出身,母女俩却并不受宠,因为在沁王和当今天子昔年的太子争夺赛中,她外公一家一直保持中立,没有依附于任何一方势力。
不依附,也就等于两边都不效忠,双方都得罪了,这是为臣最大的忌讳。
为此,新皇登基后,将当初没有拥戴自己的势力一一铲除时,她外公一家也在被清除之列,被抄家后,贬为庶民,逐出京城,回到老家种田悔过。
失去外公一家做靠山,她母亲林舒一下子从正室夫人被贬为姨娘,将当家主母的位置让给了原本的二姨娘,楚嫣然的母亲夏依依。
母亲失宠失势,自己又因不堪恭维的容貌从准皇后人选变成沁王妃,以后的处境会怎样艰难,她早有预料。
可这,不正是她步步筹谋想得到的结果吗?
再也找不到在她心湖投下层层涟漪的那个少年廖清,她只能以最瘆人的丑陋容颜断绝来自外界的一切恩宠,来避免别的男子触碰,为他守着她的诺言。
脑海里,再次回响起孩童时的她与廖清依偎在潺潺溪水边,望着星空他吹笛,她唱歌的情形,那首《相见欢》是她自己填的词,却是他俩共同的心声和誓言:
“亭亭秋水芙蓉,翠蕤中。应是三生有幸,与君逢。
天机山,云锦乱。思无穷。纵隔银河犹解、共沧桑。”
廖清哥哥,此生可以和你共沧桑吗?我都找不到你了,如何相守?
前边喧闹异常,她这里却出奇的冷清,红烛垂泪一片死寂。
她在等,等那个传闻中残酷嗜血的沁王来羞辱她一番,然后宣布永不踏入她的院落半步。
跌断的脚踝处,一阵阵疼痛,她隐忍着一声不吭,因为身体的疼痛可以转移心里的哀痛。
终于,院门处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其中一人脚步特别从容沉稳,缓缓而来,房门被下人推开,那人在门口处停下。
“王爷。”喜娘和丫鬟的声音有些颤抖,毕恭毕敬对那人行礼。
“御医进去给她看看,闲杂人等都退了。”那人正是沁王沈峥,清凉淡漠的声音,如水一般润泽好听,却不含一丝温度,楚凌霜心头一跳。
为什么?!为什么这声音有些熟悉,非常像她朝思暮想的廖清哥哥的声音?
可是事实上,她从来没有见过传说中的沁王,只是听闻他战神的名号。
这一刻,她忽然很想看一看,这个男人是不是她五年前邂逅的那个少年,他们的声音实在太像了,虽然这个沁王的声音和她记忆里的少年还是有一点点不同。
她魂牵梦萦的少年廖清还带着几分没有完全变声时的童音,还有温柔,而此刻门口的这个王爷,却是冰冷疏离又有成年男子的几分低沉磁性。
隔着盖头,她只能看到一双黑色的靴子,大喜的日子,他没有穿喜庆的红色,而是黑色,这意味着什么?
不用说,他很排斥这场婚礼,虽然这是她所求的,可是她毕竟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花季少女,一生一次的婚礼和随后的暗沉生涯,怎能不让她心头莫名一阵刺痛黯然?
她止不住轻轻叹息一声,想要掀开盖头看一看这个男子。
“别!本王不想与你相见。”沈峥淡漠却压迫的声音响起。
她的手僵了一下,立即放下:“遵命。”
不看就不看,她稀罕吗?除了廖清哥哥,没有人可以做她真正的夫君。
她对自己的人生,曾经也有过无数绮丽的梦想,特别是五年前邂逅了廖清生死与共九天,她就设想过很多种自己与他的将来。
可是,却抵不过命运的无常和无奈,那次一别,永远错失了他,作为相府之女,她不得不随波浮沉,接受政治联姻,嫁作他人妇。
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按照她决绝刚烈的性子,她很想一死痛快,可是她没有。
因为除了想再见那魂牵梦萦的少年一眼,她还有一个牵挂,就是她那与世无争清高孤傲的母亲。
她要是死了,她母亲就失去了唯一的依靠,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相府里,肯定只有死路一条。
为此,她必须活着,不管是怎样艰难的生存下去。
沈峥淡漠冷笑一声道:“你是本王的耻辱,不过,这也不能怪你,君命难为,你做了他的棋子,让我被天下人嗤笑。我知你也是身不由己,所以我保留你正妃的名分,给你该有的王妃待遇,这处后院,就是供奉你一生的牢狱,没有我的准许,不准随意跨出去半步。”
“臣妾遵命。”
“看在今晚你刻意在下轿时摔跤扭伤脚踝,无法与本王拜堂,直接被送入婚房的份上,本王特意给你请来最好的御医诊治,算作答谢。”
这么说,他也不愿意和她举行拜堂仪式?她忍痛自伤脚踝,避免与不爱的人拜堂,正好也遂了他的意?
很好,没有见过就彼此厌恶至极的两个人,虽然不得不在君王威逼下成婚,却敬而远之,互不相犯,倒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