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了冰的河面凿出小小的一个坑,沈念就蹲在河边,从那小小的一眼水中将浆好的衣服过水再捞起来。
手早已没有了知觉,沈念麻木地双手朝两个方向用力,费尽力气才拧出一点点水。
“砰”,沉重的衣服应声而落,掉到盆里,她木着两只手,这才发现手上的冻疮不知何时又开裂了。
粗糙又肿胀的两只手,其上分布着数条伤口,正有殷红的血流出来,实在是很难想象这双手曾经是多么柔滑细嫩。
她麻木地将衣服再度提起来,冬日的阳光无力地洒落在她身上,将她身上的每一块补丁都放大得明显。
抱着盆站起身,腰却忽然一扭,伴随着她的一声痛呼,木盆掉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里面的衣服也散落在了河滩上。
她痛苦地扶着腰,半天没能直起身子。
也许是这些时日太过劳累,这身身子骨早已没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
一身农妇打扮,身上缀满补丁;面容苍白瘦削,没有一丝血色,实在是很难将她和当年名动上京的那个绝世美人联系起来。如今的沈念,不过是这偏僻山村的一个普通农妇。不,她甚至不如这里的农妇,旁人至少可以吃得饱穿得暖,可她,如今仅能以帮人洗衣谋生。
“李家娘子,李家娘子!”
沈念转过身,穿得厚实的刘大娘正朝河滩跑过来,满脸焦急。她迎上前道:“刘大娘,怎么了?”
刘大娘喘了几口气,这才急急道:“你相公回来了,带了不少人呢,你快回去看看吧!”
沈念眼睛一亮,木盆是不能用了,她草草将湿淋淋的衣服往怀里一抱,朝着自家的小屋拔腿狂奔。
算起来,李天磊已经将近有半年没有回来了。半年前那次争吵她还记得清清楚楚,李天磊埋怨她不肯向家里求情,这才累得两人如今过得如此贫寒。可她要怎么求情?她当初为了李天磊毅然离开了家里,爷爷是撂下狠话,从此不认她这个孙女的。如今她又有何颜面回去?
那次争吵,李天磊拂袖离去,转眼就是半年。半年来,她无一日不在等他,可每日望眼欲穿,李天磊也没有回来。她是知道李天磊在外做些小本生意的,当初她也支持他,将自己从家里带出来的财物悉数给了他。但后来细细想想,她竟然连他做的是什么生意也一无所知。
这次回来,一定不能再跟他置气了。她如今也只有这么一个夫君了。
沈念这么想着,脚步越发轻快,苍白的脸上也现出两抹红晕,分外好看。
远远的她就瞧见自家大门敞开着,里面站着几个人,男的女的都有,她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李天磊,还是那般潇洒倜傥的公子哥派头,对着身旁一人笑得温柔。
沈念如同被定住,怔怔地看着李天磊身旁的女子。
孔绵绵?
她穿得华贵,妆容也精致,看着与两年前并无太大差别。沈念下意识地止了脚步,这两年来,她久居这僻静山村,早已与家里人断了联系。孔绵绵是她的堂妹,两人之间算不得亲厚,她出现在此地却是奇怪。一旁李天磊对孔绵绵态度柔和至极,令她不自觉想起了自己与李天磊初识的时候。
心下隐隐不安,她站在原地踌躇不定,那群人中却有一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指着她道:“莫不是那位小娘子?”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沈念胸前的衣服早被湿衣服沾湿了,狼狈又不安地站在日光下,被肆意打量。她心中越发的惶恐,硬着头皮朝李天磊走过去,怯怯地靠过去道:“相公。”随后,又转向孔绵绵道:“绵绵,你怎么来了?”
孔绵绵轻蔑一笑,李天磊立刻与她拉开了距离,先前与孔绵绵说话时的温柔荡然无存,他面上像是落了寒霜,对沈念冷道:“今日我来,是有事同你商量。”
方才发现她的那个中年女子满脸算计地盯着她笑,目光中有丝毫不掩饰的惊艳。沈念皱着眉道:“什么?”
李天磊轻咳了一声,对孔绵绵道:“我与她说两句话。”
孔绵绵不耐烦地点点头,带着那几个人远远走到了一旁。
当下只剩沈念、李天磊两人相对而立。
“夫君,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天磊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粗粗打量了她一眼,面上就露出嫌恶的表情,“怎么弄得这么狼狈?你看看你自己,如今哪里还有半分太傅府千金的样子!”
沈念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装束,她如今是习惯了,自然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生活困顿便理应节俭,不是么?可是转眼看看李天磊那一身质量上佳的袍子,这一年改变的,似乎只是自己而已。她情不自禁地就觉出了些许自卑来。
见她不说话,李天磊更是烦躁,但仍是耐着性子道:“好了好了,我今日不是来责怪于你的。我同你商量件事,我这些时日做生意赚了些银两,但是要疏通官道还是差很多。你知道你的姑父吧?他当年得了你爷爷的举荐,如今位高权重,我已求了他帮我。只是我若要当官,仍需银两疏通一二。”
沈念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孔绵绵,皱眉道:“可是家中已经没有多余的银两了。这些时日帮人洗衣换来的银两,勉强够家中柴米油盐……”
“我知道,这便是我要同你商量的。”
李天磊打断她,眼中似乎挣扎了一瞬,正在此时,孔绵绵轻咳了一声。他立刻站直了身子,眼中的最后一丝不忍也烟消云散,面上神情虽越发柔和,但眼中却冰冷一片。
“那个人,是怡红院的老鸨,我想请你委屈一段时日,去那怡红院中待一段时日。以你的姿色,去那里必定能当个花魁。我保证,等我当上官,马上就来接你。”
沈念吃惊地睁大了眼。
“你……说什么?”
孔绵绵又咳了一声。
李天磊不去看沈念满脸的受伤,狠下心道:“念儿,你不是会弹古琴吗?只要你抱定了卖艺不卖身,那怡红楼也不是个可怕的地方。你且为我忍忍,我实在需要这一笔银两,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