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朝文帝十一年,隆冬。
江南兴安府洪阳县城郊,三人骑马冒着风雪缓缓而行。
大雪纷飞,遍地素染银妆,在这天长地远的荒郊野外更是白茫茫的一片,冷冽的北风夹杂着密密的寒雪吹在脸上,像是要割破肌肤一般的疼。
这三人骑着的骏马却丝毫不受这寒冷的影响,领头的那匹枣红马儿最为高大,棕色的鬃毛上已经挂满了冰霜,而那马上坐着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体型与他胯下的马儿一般彪悍,一脸的络腮胡子也被细密的雪花染白了,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他看了看远处天地连成一片的白色,有些担忧地勒住了缰绳,回过头来,略略担忧地问:“少爷,这么大的风雪,又看不到村庄客栈,我们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
“既来之,则安之,急什么!”说话的是一位十六七岁书生模样的人,一眼看去,是个生得十分漂亮的少年,满身的书卷气息,肌肤如雪,双瞳如墨,眉宇间清润动人,如缎子一般的黑发束得十分工整。这么冷的天气里,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儒衫,却似乎感觉不到冷,坐在马上的身姿挺拔如松,北风呼呼地刮过,吹皱了他身上的衣衫,少年的表情却如同是春日里在踏春赏花般的气定神闲。
“少少……爷……爷……”跟在少年身后的小书僮显然已经被冻坏了,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抱着缰绳在风雪里走得摇摇晃晃的:“没没想到……会……遇到遇到……这么大的风雪……”
“如果不是这么大的风雪,我们恐怕早就已经到洪阳县城了。”中年汉子虽然生得一般,一双眸子却如鹰一般锐利,他看了看前方,喃喃道:“也不知道还有多远。”
又冷又饿的小书僮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想到行李里的干粮又冷又硬,就觉得毫无食欲,他已经快要绝望了,走了这么久,连个人影都不见,更别说能找到遮蔽风雪的地方了,这都要怪他家少爷,放着温暖华丽的府邸不住,成天就想着往外跑,跟着这样的主子,也算是倒了血霉了。
不过,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暗自腹诽几句,他哪里敢说出来,身为下人,只能认命地跟着主人,再说了,他那身娇肉贵的主子都不怕,他还抱怨什么呢?想到这里,小书僮仿佛有了些力气,夹紧马肚往前跑了一小段,可看到的依旧是被白雪遮蔽的茫茫林海。
突然,小书僮看到被冰雪裹成银装的一片枝桠间,隐约露出了一角飞檐,或许是因为建筑的年代久远,那黑沉的色泽在皑皑的白雪里格外的醒目,他开心地叫起来:“你们快看,这里有人家!”
中年汉子连忙领着书生走过去,三个人小心翼翼地下马,往前走了几步,果然在大雪覆盖的泥地间,发现了一条蜿蜒的小路,通往那幢黑色高大的建筑。
三人精神为之一振,连忙快步沿着那条小路往里走去,中年汉子在前面开路,没走多远,视线就开阔了起来,那幢建筑完完全全地呈现在了面前。原来并不是人家,而是掩映在山林间的一座荒弃的破庙,看得出来这座庙宇曾经也繁华鼎盛过,肥梁瘦柱,高大巍峨,现在却因为年久失修,显得十分破败不堪。
无论怎样,在这样的大风大雪里,能够有一间破庙暂避一下,已经是非常的不易了。小书僮开心地跑在最前面,可刚走几步,脚下便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害得他摔了个大跟头,“哎哟呦”地叫起来。
“叫你小心一点的--”中年汉子上前要拉他起来,却看到雪窝里躺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看上去已经冻僵了,脸上一片青紫的颜色,声息全无,而小小的身体上覆盖住了一层厚厚的白雪,想必倒在这里已经多时了,而刚才小书僮就是被他给绊倒的。中年汉子连忙唤道:“少爷,这里有个冻僵了的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书生连忙快步走上前去,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试了一下孩子的鼻息,几乎已经探不到了,他皱起眉:“快把他抱进去。”
中年汉子连忙抱起浑身冷得像石头一样的小男孩,带着他走进破庙里。
这庙比想象中的还要破,大殿里布满了倒塌的残垣断壁,地上有一些霉烂的稻草,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高高的石台之上,布满了蛛网与灰尘的木头佛像,因为久无人至,连佛像的五官都有些风化,看不清样子了。
“快,把火升起来。”书生一边吩咐着小书僮,一边脱下自己身上唯一的一件外衫铺在那散发着难闻味道的稻草上,让孩子有地方可以躺着。
“少爷,万万不可--”中年汉子哪里肯让自家主人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只穿着一件中衣?连忙脱下了自己身上粗大的外套,换下了书生的儒衫垫在地上:“这孩子已经没有气了,恐怕是救不活的了。”
“救不活也要试一试--”书生心疼地看着双目紧闭的孩子,握着他冰冷的小手,却怎么也捂不热,果真是没救了吗?
“少爷,这里没有柴,怎么生火啊?”小书僮里里外外地找了一圈,没有发现可以生火的东西,连忙跑过来请示。
书生伸手便在他头上狠狠地敲了一下:“真是没用,那佛像不是木头的吗?”
“烧佛像?”小书僮吓了一跳,有些惊愕地看了一眼那佛像,又连忙把脸转了回来,双手合十,小声地说道:“阿弥陀佛,佛像那是随便能烧的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个!”中年汉子气愤地站了起来,瞪着眼睛说道,大步便往佛像走去。
很快的,火便升起来了,书生把孩子抱近火堆旁边,摩挲着他的四肢温暖了很久,可孩子的身体还是冰凉的,他紧闭着双目,一点反应都没有,鼻息和脉搏也比刚才更加微弱了。
“他不会是死了吧?”小书僮凑了上来,看了看脸色发青的孩子,倒是个漂亮的小家伙,还这么小,不知道他的父母怎么会如此狠心,把他扔在这雪地里自生自灭的。
“你给我闭嘴。”书生又赏了他一个爆栗,不悦道。
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个小生命从自己眼前消失,任谁的心情都不会好。
窗外的风雪越发地大了,风吹过残破的窗户,发出“呜呜”的声音,这三个大男人就这样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篝火边的小男孩,盼望着奇迹能够出现。
“砰--”的一声巨响,门被人大力地用脚踹开了,打破了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
三人连忙抬头看去,只见大门处,走进来一位劲装少年。
这少年身穿一件紫色的短衣,上面绣着白色的梅花,几乎要和肩头落的白雪浑为一体,黑色长裤扎进一双云纹厚底的靴子里,显得十分干练,而最惹人注意的是,他生得十分俊美,浓黑的眉峰微微上挑,眉宇间有着淡淡的英气,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简直比女人还要漂亮,挺直的鼻子,嘴角轻抿着,有着好看的弧度。
小书僮在心里暗暗叹道,他长这么大,只觉得自家少爷是他见过的最俊的人了,没有想到这个少年竟然更胜三分,如果不是脸上那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的表情,恐怕他的好感度还要直线飙升。
紫衣少年缓步踏了进来,目光轻蔑地看了一眼神情各异的三个人,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书生怀里的孩子身上,眼中闪过微微惊讶的神色。
“把孩子给我!”紫衣少年的声音很清俊,也不啰嗦,只是向书生伸出手去。
书生还未开口,小书僮就憋不住了,对他的好感一下子就飞到了九霄云外,他几步上前,拦在了紫衣少年面前:“你想干什么?我家少爷凭什么要把人给你?”
紫衣少年根本就不想开口答理这个小书僮,伸出的手臂如闪电一般转了个方向,没人看得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小书僮就被他一把摔了出去,跌在了烂草堆上。
这一跌没有跌疼他,却让小书僮颜面尽失,恼羞成怒地站起身来:“你这个人--”
他的话还未说完,那紫衣少年便再度向书生怀里的孩子袭去,看来,他是要用抢的了。
说时迟那时快,中年大汉早有准备,伸手便格开了他的手臂,另一只手迅速向他抓去,可紫衣少年身手敏捷,一个鹞子翻身,在空中与中年大汉对了几掌,稳稳地落在了三步开外。
两个人彼此互看了一眼,心中皆暗暗有些惊愕。
中年汉子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有些孱弱的少年竟然有如此灵巧的身手,再仔细一看,这紫衣少年踏雪而来,外面道路泥泞,他黑色的靴子上却不沾泥水,想必是轻功十分了得,可见此人不可小觑。而那紫衣少年此时微微惊讶的目光也泄露了他心里大致相同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