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承玉感觉就像过了几辈子,再睁眼时,她听见耳边有尖利的谩骂声:“你这个贱婢,好大胆子敢阻拦在此。”
这声音让她产生了无比荒谬之感。屋子里有檀香的气味,这是她无比熟悉的闺房的气味。
耳边继续响来那道冷酷无比的声音:“那个贱人死了没有?”
一道熟悉的柔弱哭泣:“老爷,求求您了,为小姐请个郎中吧!小姐快要不行了!”
听着这个哭声,宁承玉恍如隔世。
可是,这个声音,明明是再也不可能响起的。因为这是她的侍女春雨,自幼陪伴,情同姐妹。
可是这位姐妹,也在她被逼嫁慕容家的前一天,被秘密毒死了。
春雨,是宁承玉心里最深的痛。
她在红烛下,能那么决绝地自刎而亡,也是因为失去了春雨,这位本来在世上最后的亲人。
娘亲离世,春雨服毒,宁承玉生无可恋,宁愿在大婚上,跟慕容家来个玉石俱焚。
宁承玉有点恍惚。
但是,那道熟悉刻骨的声音偏偏又响了起来,这次听起来更绝望些:“老爷,小姐是您的嫡亲女儿,您就一点儿也不关心小姐吗?”
紧接着,是一个恶如毒蛇的咒骂:“好个贱婢,几时轮到你教训我?”
这个宛如毒蛇吐信般的声音,才是让宁承玉如浇了盆冷水般的清醒,她骤然间灵台清明。
于是,外界的声音就更加的清晰了。
“老爷!小姐高烧了三天没有退,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春雨没有敢说出来,或许是因为太忌讳了。
宁无求冷冷道:“她就是死了,也是她咎由自取。我宁府没有多余的钱,为那种逆女请郎中。”
说完这句话,春雨上前拉住他衣襟,还要来纠缠。
宁无求已然毫不留情踹了一脚,直将春雨踹的滚到了路边。
宁无求露出嫌恶之色,转身便真的走了。
他来一趟,竟然真的只是来看看宁承玉死没死。
屋内,宁承玉的脑海,已经是一片冷漠。
这是发生在一年前的事,在宁无求,即将要娶左小婉的这一月。宁承玉被人从背后推入古井溺水,差一点溺毙身亡,也是多亏了春雨的及时发现,才将她救下。但是这一次大难,让宁承玉足足躺了两个多月,并且在此后一年,都病体缠绵。
宁承玉,没想到自己百死即生,竟回到了一年前的这个时候。
春雨的哭声维持了一会,眼看无望,只好自己爬起来,悄悄抹了眼泪,重新走进屋子。
宁承玉的知觉已经慢慢恢复,现在她的确感觉到自己浑身疼痛,额头更是滚烫的厉害。但正是这种难受的感觉,更愈发让她坚定了想法,此时此刻,看着周围环境,她实实在在是回到了一年前落水的时候!
春雨走近,就看见本来应该昏睡不醒的自家小姐,正瞪大了眼,直勾勾看着面前。
毫无准备的春雨吓了一跳,盯着宁承玉脸都白了。但很快她就喜极而泣:“小姐!您醒过来了?”
宁承玉看向她,看见她的双眼还是肿得像是核桃,很显然这些天日夜照顾自己,也是哭过不少。
春雨……
宁承玉的目光中恢复了一丝神采:“我都听见了,春雨。”
刚才春雨在门外,那么样苦苦哀求,宁无求都不为所动。这种反应,更加让重活一世的宁承玉体会到彻骨的齿冷。
春雨刚刚沉浸在宁承玉醒来的乍惊乍喜中,听到宁承玉说的话,顿时又悲从中来。但这个老实的丫头只是责备自己:“对不起小姐,都是奴婢没用,请不到郎中,也没有照顾好小姐、让小姐吃了大苦……”
宁承玉抿了抿唇,眼神里的光亮却渐渐转冷。
“春雨,你放心,我不会死的。”
春雨泣不成声:“小姐、小姐!都是奴婢没用……”
宁承玉心中决然冷笑着,宁无求,当真以为不给她请郎中,不给她抓药治病,她就会如他所愿地去死吗?宁无求,这辈子她一定会看着他比自己先死!
“不要哭了,”想到此,宁承玉强咬着牙,“你去梳妆柜子里,把最里面的盒子拿出来。”
春雨抹着眼泪一边却愣了,“小姐?”
宁承玉喝了一声:“快去!”
春雨不敢再言,忙忙地就转身按照宁承玉的吩咐,来到妆台前找到了那个盒子。这盒子被锁锁着,锁的极为牢固。平时自然被宁承玉当做最宝贝的收在最里面。
就连春雨,都不知道小姐究竟在这盒中放了什么。
宁承玉此时已有些气息不调,她尽力稳着,伸手,从自己枕下摸出了一串钥匙。递给春雨:“把盒子打开,里面的药丸喂我吃一颗。”
春雨心跳加快,按着宁承玉吩咐,用钥匙开了盒子,但见盒中,果然放着一个莹白的瓷瓶,拿下瓶口的塞子,里面乌黑黑许多小药丸。
春雨有些忐忑,倒了一颗出来喂给宁承玉,但总归还是不放心问了句:“小姐,这是什么?”
宁承玉服了药,胸口的气息明显平顺了些,她靠在枕头上,又休息了片刻。方睁眼幽幽道:“这是娘留给我的护心丹。”
春雨眼睛一亮,一听说是清河郡主留下之物,她再也没有不放心。反倒急切道:“那小姐再吃一颗吧,一定好的快些。”
说着,真就又倒了一颗出来。
宁承玉皱皱眉:“护心丹是吊命之物,服多了反而不好,余下的你继续锁在盒子里吧。”
春雨这才作罢。见宁承玉的面色似乎果真好了些,她心中又喜又忧。
“小姐,你饿不饿,奴婢去厨房让伙计给您做些点心吃吧?”春雨小心翼翼地说。
宁承玉则无表情,春雨这丫头还是太天真,现在这整个侯府,还有谁会听她宁承玉的话,她病的要死都没有郎中过来诊治,不要说还有人给她做点心了。这侯府上下,此刻怕是都巴不得她早死。
她看着一脸希冀的春雨,缓缓开口:“扶我起来。”
春雨一愣,立刻担忧:“小姐您的身子……”
可那厢,宁承玉根本也不理会她,已然挣扎着要起来了。
春雨赶紧去搀扶,身体虚弱成这个样子,更是唯恐她摔了。
等到终于挪到床沿边坐稳,宁承玉已是气喘,脸色也更加苍白。春雨的心提着,看宁承玉一定要起身,想着她定有什么事,便问:“小姐还有何吩咐?”
宁承玉幽幽地,目光却是看着那妆台,少顷道:“我要你给我梳妆。”
这句话,真真把春雨吓了一跳,春雨唯恐自己听错了,结巴道:“小姐、您,您说什么?”
梳妆?小姐都病成了这样,怎么还要梳妆呢?
宁承玉则是望着她,目光里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
春雨即刻开始抹泪道:“就算小姐要梳妆,也不急在这一时,还是休息好了,奴婢再为小姐好好打扮。”
宁承玉却冷笑:“早?不早,现在才正好。”
春雨拗不过她,只得把她扶到了梳妆镜前坐了好,立刻忙忙地去取来梳妆用的胭脂水粉和金银妆盒。
如果这真是那一天,根据前世的记忆,那个女人太阳没落山就会过来,表面上会一派慈悲,实际上,就是迫不及待想来亲眼验证一下她宁承玉有没有死!
她怎么会死,绝不会,重活一世,她更要亲眼看着那个女人死!
春雨是宁承玉身边极为信任的大丫头,也因为春雨,乃是她的亲娘在世时,亲自为她调教的丫头。前世她被所有人背弃,独独春雨,始终不离不弃守着她,患难见真心,可是即便如此,最后春雨还是被那个女人给害死了!
想到这,宁承玉如琉璃玉的双眸中,陡然迸射出难以言喻的仇恨之光。
春雨专心给她梳妆,没有注意到自家小姐表情的变化,她从梳妆匣中拿出一只青玉簪,正要给宁承玉绾在发上,宁承玉却忽然冷然道:“不要戴这个。”
春雨的手就抖了抖,小心翼翼问道:“那,小姐想要戴什么样子的?”
宁承玉看着镜中自己的脸,脂粉轻点之后,铜镜中的面孔,俨然明艳不可照人。她冷冷一笑,道:“把娘亲留给我的九凤金步摇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