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含烟孤独地站于九华山绝顶孤石之上,脚下白云翻滚,风吹乱了她簪有金翠花钿的黑发,翠绿映花纱罗裙摆随风飘飞,绝世的容颜再加上飘逸的身姿,恍如云中仙子。
周边几座山峰挺拔而出,高出云海之上,犹如海上仙岛。
前不久,才华横溢的李白曾游览九华山后题诗:“昔在九江上,遥望九华峰,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我欲一挥手,谁人可相从?君为东道主,于此卧云松。”
如此风景绝美的所在,能长眠于此真是最好了。晃眼间,她所站的山峰下侧面似有人影掠过,罗含烟调转灵动的黑眸仔细凝望,除了树与山石飞鸟,并没有见到人影,耳间似闻若隐若现的笛音,清越幽远。
突然出现的喧闹的人声打破了山林的寂静,有受惊的飞鸟冲向云霄,吵嚷的话语声由小渐大传入罗含烟的耳中,她水眸流转,已看出那条蜿蜒的石阶之下拥上来很多人,她不由得为之色变。
不及容她想出什么法子,那批人已经越来越近,她身后及身左身右都是万丈悬崖,退无可退,罗含烟暗咬贝齿,再次注目崖下的白云。
追兵已到,为首的一位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抬头看见罗含烟傲立于绝顶之上俯视众人,衣袂飘飘,止步冷笑一声:“罗含烟,你想逃到哪里去?你死也要死到石家!”
罗含烟黑瞳中印出那男子绝决冰冷的面容,反射出一抹凄然:“大哥,何必如此苦苦相逼?”清润柔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
“含烟,不是我要逼你,也不是我身后罗家的人要逼你,而是,你做为罗家唯一的女儿,有义不容辞的责任跟义务帮罗家解这个结,跟我们回去。”
罗含烟惨然一笑:“罗镇宇,罗大哥,罗家的结是你们结的,不是我,要解你们去解,凭什么要用我一生的命运解决你们种下的难题?我之所以爬到这么高的山顶来,就是要将这具洁净的身躯交付于白云深处,各位,来生见吧。”
罗含烟转身垂下眼帘,密睫盖住忧郁的眸,望了望脚下的云海,轻叹一声:“此世休矣,再修来生!”她纵身一跳,优美的身姿化身蝴蝶没于云海之中。
众人一声惊呼,纷纷拥上崖顶往下探视,云海茫茫,再无踪迹。
看视良久,无人出声。大家都倒吸一口冷气,心往下沉,没想到罗含烟如此性烈,忽然之间就天人永隔。罗镇宇面色凝重地转回了头,冲着众人摆了摆手:“回去吧。”大家看着他,没有移动脚步,他们大都不愿接受这个事实,还以为有法子可想。
罗镇宇长叹一声,推开面前人众,自己顺着石阶向下走去,脚步很沉,落寞跟悲切将他全身罩住。于是身后众人也渐渐跟随上去。
绝顶之上又恢复了平静,除了飞鸟与风吹树叶,没有别的声音,仿佛刚刚没有失去一个鲜活美丽的生命。
云遮雾绕的山间,松柏掩映之下,几间灰瓦白墙的房屋甚是洁净,门前石地上落叶都没有一片,室内的陈设简洁,东厢房内一张雕花木床上躺着一位少女,她脸色苍白,睫毛轻覆于阖着的双眸上微微颤动,看似要醒了过来。
一只骨节修长的手端了冒着热气的药碗递了过来,另一只手用瓷勺舀了一勺递到那形状极美却是灰白的唇边,碰了一下,唇微开,一勺浓黑的药汤灌了进去。
那手将瓷勺放回碗中,拿起一块雪白方巾,擦拭那唇边的药渍。
唇的主人眼睛颤动,终于睁了开来,往上一抬,双瞳剪水,黑白分明,灵动幽黑的瞳中印出一个仙骨英姿的白衣公子。
此人玉面朱唇,星眼流波,两道浓黑的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红唇饱满,唇形相当完美。他见女子睁开了眼睛,微微一笑,满室生辉:“姑娘再喝点药,才能好得快一点。”他放下方巾,撩衣坐在床边,声音竟是那么淳厚磁性。
女子头脑中一阵混沌,调开目光望见雕花窗外白云飘渺,远松近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是否还在人间。这美丽的少女就是罗含烟。
她挣扎着想坐起身来,微一动,只觉得周身痛楚,仿佛已经骨骼碎裂,疼痛扭曲了那张美丽的脸。
“姑娘别动,我来帮你。”公子放下药碗,一手轻轻抬起罗含烟的身体,另一手将枕头斜靠在床头,再将罗含烟斜靠在枕上,又将红色锦被向上拉一拉。一瞬间的靠近,香泽微闻,这公子有一种仿佛某种药草的清香。
罗含烟清新秀丽的面庞飞上红霞,从没有与陌生男子如此靠近过,如今却承受着人家的照顾,她很过意不去,轻声道谢:“多谢公子,请教公子尊姓大名,我这是在哪里?”印象里自己仿佛飞坠于云海之中,应该身为异物了。
“先把药喝完。”这位公子沉声说道,他有如雕刻的五官俊逸如仙,但却没有一丝表情。罗含烟感受到了他平淡的声音里蕴藏的关心。他重又端起药碗,一勺一勺将温热的药喂进她嘴里。药味微苦,罗含烟秀眉微蹙,出于感激,她强忍着翻胃的感觉将一碗药喝了下去。
放下药碗,白衣公子款款站起,踱至窗边朝外望去,远远传来流水的叮咚声,甚是清幽。这公子背影挺拔颀长,绝美如仙,他的周身散发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似不食人间烟火。他从怀里掏出一支精致的竹笛,随口吹了几个音,声音清越动听,合着远处的泉水,有如仙乐。
他不出声,罗含烟便也不敢再相询,只是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欣赏着,有如一幅画。
他出了一会儿神,转回头来,玉面之上覆着落寞,星眸之中弥漫孤寂,又有一种孤傲的王者之风。罗含烟从他的清眸之中看不出是喜是悲。
“叫我竹笛公子吧,这里是九华山深处,我在此结庐。这位姑娘,请教芳名,你为何要到此自尽?”他将竹笛放回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