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午后的阳光明媚却不炙热,龙泉城的大街小巷,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城里最繁华的地段有一名叫兴隆轩的茶楼。城里的老老少少,商贾名流闲来无事都喜欢来这里坐上一坐。
此时,茶楼二楼靠窗台的位置,就对坐着一男一女。
这名年轻男子正惬意地晒着太阳品着茶,他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可见心情着实不错。
对面的年轻女子却斜身依靠在桌沿旁,她左手托腮,右手手指在桌面上有气无力地叩着,眉眼间萦绕着的竟是丝丝愁闷之色。
男子轻放下茶杯,眉峰挑起,抬眼看向对坐的女子,他打开手中的折扇,饶有兴致地说道:“你家公子我虽风流倜傥,可你是不是也得收敛着点,如此一瞬不瞬地盯着我,让旁人瞧了去,岂不笑话你不知羞耻?”
“我呸!”女子闻言猛地坐直了身体,杏眼怒睁,毫不客气地剜着他,“你什么眼神?瞎啊!”
年轻男子敛了笑意,唰地一下收了折扇,把脸一沉。
这女子见状,顿时就蔫儿了,身子一委,脑袋一缩,装傻似得嘿嘿地朝着他谄笑,心里却是叫苦不迭,想着自己一堂堂薛家大小姐竟沦落到给人当丫鬟看人脸色行事的地步,那叫一个悔不当初!
她爹怎么说来着的:江湖险恶,知人知面不知心!
借她爹‘吉言’,她出门的第四天,原以为是美滋滋地做了个好事行了个善,却不想一脚踏进人家专门为她量身定做的圈套里,被偷了个身无分文!
她爹还怎么说来着:人心叵测,无毒不丈夫!
她真以为她爹只是吓吓她啊,哪晓得世上真有这么一号人存在,好巧不巧的偏偏就被她给撞上了。
如果她知道自己老爹的嘴有这么乌鸦,她一定乖乖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现如今她虽悔之不及,可老天却不给她一个重来的机会。
薛雅转头幽怨地看着窗外,明明阳光灿烂,可她却犹如置身茫茫黑暗之中,丝毫看不到希望,这样苦逼窝囊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绝望地闭了闭眼,第一千零一次的想起了十多天前那个改变她人生轨迹的日子——
那是薛雅离家出走的第四天。
午后,薛雅收拾好行李下楼来到柜台,道:“店家,退房,结账。”
“好嘞,客官您稍等!”掌柜的拿起算盘噼里啪啦算了一通,“总共纹银一百二十二两。”
薛雅二话不说从荷包里掏出一张百两银票,又掏出三个银锭子:“不用找了。店家,这龙泉城打哪个方向走?”
掌柜的双手捧着银两直作揖,布满褶皱的脸上直笑出朵花来:“多谢客官打赏,出城门往东的大路,便是通往龙泉城的方向。”
“哦,谢谢店家。”薛雅拿起包袱转身便走。
“客官您一路走好!欢迎下次再来啊!”看着薛雅离去的身影,掌柜的提高了嗓子喊着,手里拿着沉甸甸的银两却又忍不住地叹了口气,“哎,可惜了。”
“掌柜的,赚了这么大一笔,你还可惜什么呀?”
掌柜闻言收回视线转眼上下打量柜台前的男子,那身穿着打扮一瞧就不是个有家底儿的人,铁定没有一点儿油水可捞。
他把目光又转向门口,直看着薛雅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这才懒懒地回了声:“别看人家是一小姑娘,住的可是上等厢房,顿顿吃的都是招牌菜。光是打赏的钱都够你吃一天了!”
谁知那男子听了这话竟也不恼,只是嘿嘿地笑着:“呦,就小姑娘一个人?这家里也真够放心的。”
掌柜的收好银两,噼里啪啦地把算盘拨回原位,头也不抬,道:“估计是哪个商贾家里逃出来的小姐,这不,去龙泉城了,十有八九是冲着那些美男子去的。”
男子听闻这话,那乌黑的眼珠子滴溜一转,当下从怀里掏出二两碎银子来,放在柜台上,指了指墙角某处,道:“掌柜的,这是我那桌的饭钱。”
掌柜顺着男子的手指望过去,墙角那一桌,就几个素菜,半点荤腥都不沾,果然没什么油水可捞,半笑不笑地应着:“收您……,嘿,客官,找您铜钱!”
“甭找了。”男子头也不回。
掌柜的捡起桌上的碎银掂了掂,看着他招呼同伴离开:“嘶,邪门了,这年头穷人也学富人打起赏来了。”
那厢,薛雅已经从店小二的手里接过缰绳骑上了马,她嘴里哼着小曲儿,悠哉游哉地向着龙泉城闲逛而去。
大约走出五里路,坐在马背上的薛雅远远地就看见前方乌压压的聚了一众人,依稀有女子哭天抢地的声音夹杂着男子的叫骂声传来,她赶紧驱马上前。
只听到那女子连哭带嚷:“没天理啊……大家快来评评理……没有王法了,求好心人可怜可怜我们,帮帮我们吧……求求各位了……”那声音既无助又恐慌,还带着丝丝绝望。
薛雅脚踩马镫,在马背上立起身子来,奈何大道上往来的行人众多,早早地就围了个水泄不通,她就是仰颈张望,也看不到人群里头到底发生了何事。
“你个臭娘儿们!再不松手,信不信老子抽死你!”人群中响起男子粗暴凶狠的声音,“你们特娘的都别多管老子的闲事,老子的拳头可不认人!”
这话听的薛雅赶紧翻身下了马,果然是没天理没王法了,光天化日之下,这男子还想当众行凶动手打女人?
她疾步走上前去费力地往人群中挤进去,只听里头又传来了稚儿的哭泣声:“叔叔,你行行好,别打我娘,别打我娘!”
薛雅一听这话,越发急了,可围观的人群实在堵得严实,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倒是挤在人群中进退不得了。
里头女人的叫嚷声,男人的叱骂声,稚儿的哭泣声和围观人群的议论声混成一片。
薛雅心头一急,运功发起力来,伸手用巧劲把人群往两边拨开,正想冲身进去。
谁知,原本还寸步不移的围观群众突然像是受到了惊吓般,纷纷往旁边退了开去。
这下,薛雅可惨了,力道一下子没控制住,直直地往前倒去,正看到那男子高高抬起的手臂作势要往跪坐在地上的女子身上抡去。
而薛雅要倒下的位置可不就是那女子身上么,她这一倒下去,女子是安全了,但她可惨了,这一拳头要是抡到自己身上,岂不得要伤筋断骨?
好在她爹有远见,从小送她去学武用以傍身,虽然她懒,武功练的为实不怎样,但轻功却学的炉火纯青。至少,她娘每每想要打她的时候,那荆杖是从来没有落到过身上的。
眼下,她一个手掌拍在地上,借着掌力悠地从那男子的拳头下穿过,又迅疾旋身,一脚踢开男子的手,免于女子在他的拳头下受伤殒命。
这男子被薛雅这一脚踢的,竟倒退了两步,待站稳脚跟,他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看向薛雅,凶狠地盯着这个不知打哪儿钻出来的姑娘。
薛雅也在上下打量这男子,这打眼一看,禁不住地吓了一跳,只见他膀大腰粗,虎背熊腰,一双鼓睛暴眼似是要眦眶而出,忒吓人了点。
薛雅顿时心有戚戚焉,她头一次出门闯江湖,总不至于就折在这半途中吧:“这,这位壮士,有话好好说!”
男子见她露的这手,知她有武功在身,却不知道她武艺如何,瞪了她半晌,用粗嘎的声音说道:“我劝姑娘还是少管老子的事。”
然而,薛雅还没有开口回话呢,那跪坐在地上的女子已经一把抱住了她的腿:“姑娘,求求您大发慈悲,救救我们孤儿寡母吧!求求您了!”她一边苦苦乞求着,一边不住地往地上磕着头。
那稚儿也跪着爬到她脚边,拉着她的裙摆一边哭着一边求着:“姐姐,您救救我和娘亲吧,救救我们吧!”
薛雅哪受得了这阵仗,连忙弯腰想要拉她们母子起来,可拉起了这个,那个跪下了,拉起了那个,这个又跪下了。
她顿时觉得头也大了,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位大嫂,就是要让我救你们,你也得先告诉我发生了何事啊?”
“姑娘,他要抢我儿子!”女子指着那虎背熊腰的壮汉控诉道。
“嘿,你个臭娘儿们!”那壮汉捋了捋袖子上前两步,“分明是你自己把儿子卖给老子的,你拿了银子倒还反咬我一口抢你儿子!我看,你是皮痒痒了啊!”
“我,我……”那女子语塞,神情也有些慌乱起来,只紧紧地抱着她儿子。
薛雅一见女子这般模样,知是这应该就是事情的始末了:“那你把银子还给他不就得了?”
“我,我……”女子突然崩溃般的大哭起来,“我丈夫身染重疾,我是逼不得已才卖儿子的,如今银子花完了,他却仍撒手西去,这孩子是他们老李家的唯一香火啊,我要是保不住他,日后还有何颜面去见他们老李家的列祖列宗!”
说着,母子俩抱成一团,啼哭不止:“我可怜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
这女子哭的薛雅脑袋嗡嗡作响:“好了好了,别哭了,这银子我替你还了便是了。”
只听那壮汉哼了一声道:“既然姑娘肯替她还钱,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当初我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了他,如今你要还我五百两,少一纹都不行!”
一听这话,薛雅伸到怀里掏荷包的手顿时就不动了。